《游龙叹之饕餮》作者:醉吟月惜花凉 文案: 陆疯子也转过身,暗地里竖了个大拇指给腾蛇,佩服啊!腾蛇眨眨眼,仗义地表示,小意思,小意思!不足挂齿。 七七扒下陆疯子的外袍套在自己身上,抱怨道:"你衣服上沾得什么,这么臭!" 嫌弃别人臭,这黑泥还不是你自己身上的!陆疯子背对着她翻了个白眼。 七七老毛病又犯了,借着扒陆疯子衣服的功夫,顺走他身上的两锭银子。陆疯子也不点破她,只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账簿,迅速在上面写下一行字。 人族纪年,大禧年,七月八日,东岳城东郊,二十两银子。借方,七七。 七七要夺过去看他写的啥,他眼疾手快的藏起来。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奇幻魔幻 情有独钟 传奇 搜索关键字:主角:七七,陆枫 ┃ 配角:寒衣暗卫,云公子 ┃ 其它:寒衣侯 第1章 第一章 边城疑云之杀妻烹子案(一)   何癞子少年时经历过富贵人家的生活,可惜后来家道中落,他又好赌,祖上留下的一些家产也被他悉数挥霍而尽。年岁渐大时,他花钱买了个媳妇,正经人家谁也不会把女儿许配给他。好家伙,买回来一祖宗!妻子何刘氏成日跟他吵闹,家中日日鸡犬不宁。   不久前,何癞子去城里看放榜消息,十来天不曾回家,也不管家中妻小度日如何。他且只管自己在城中逍遥快活,喝酒赌钱。他认为这次榜上铁定有自己的大名。结果榜上消息从举人贴到状元,榜中人名无一人是他何潇。何潇是他本名,是他那颇有学识的父亲给他取的。他原也不叫何癞子,只因后来头上长了恶疮头发几乎掉尽,也没钱医治,脑袋上疙疙瘩瘩的,加上他性无赖,大家都喊他何癞子。家道衰落前,他父亲给他请过先生,读了几年书。读过几年书的无赖总是喜欢异想天开,白日做梦。何癞子认为自己乃是几百年不遇封旷世奇才,就差在时运上。本朝□□皇帝不也是草莽出身,他何癞子的出身可比这□□皇帝金贵的多!这话他也就在心里想想,从不敢胡言乱语,被抓住了可是犯大忌,要掉脑袋的。   这日,他回到家中。妻子何刘氏上来就挠花他的脸,两人顿时扭打在一处。男人的力气终是占据上风,落败的何刘氏瘫坐在地上毫无形象的哭诉抱怨。   “你个挨千刀的,好生快活呀!一去就是小半月,也不管家里没柴没米的。家里灶头几天没起过烟了,儿女饿得厉害,天天哭闹。你那坏名声在外,也无人敢接济我们娘几个。哪个敢赊账给你?还得起吗!你自己的娃都要饿死,你还是人吗!”   “我呸!谁知道那俩小的是你这贼娘们跟哪个姘头生的!”何癞子呸了那贼娘们一口,“谁的孩子谁养活去!爱找谁找谁,想讹老子做梦吧你!”   不提儿女还好,一提何癞子就来气。这何刘氏小他十岁,是青楼出身,年轻貌美时被有钱人家的老爷赎去做了小妾。后来她因说话做事不知深浅得罪了那家的主母。老爷虽有心护她,但正室夫人娘家背景不一般,最后只得由着那主母把她贱卖给地痞流氓。何癞子买下她时还倒赚了十两银子,是那家主母暗中打点他的,原话是风尘女子身轻命贱,带回去若是不听话,只管往死里打。初时,何癞子也是怜花惜玉的,但这何刘氏过不惯穷日子,总是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勾搭野汉子套银钱买胭脂水粉。何癞子每次都把她往死里揍,再抢走她用身体换来的钱。她以为他不知道,这所谓的胭脂水粉钱是她偷偷攒来用作逃跑的费用。想跑,没门!时间久了,何刘氏见逃跑无望,索性定下心性跟何癞子一起生活。后来生下一儿一女,何癞子也是十分欢喜,那段时间也总是往家里拿钱。直到他听说何刘氏跟村里的董秀才勾搭在一处,外面的风言风语都在传这俩娃是秀才的种。何癞子气坏了,要摔死俩孩子,何刘氏以死相逼才救下的。从此何癞子对俩娃再无热乎劲,反正不是他是孩子,养来闹心。   何癞子见何刘氏一个人在那儿哭,看着心烦,起身去了院子那里的井口处坐着。院子里一男一女两名幼童在阳光下互相追逐嬉戏,全然忘记了饿肚子的烦恼。爹娘吵架他们已是习惯了的,也不往跟前凑,省的被何癞子夫妇二人拿来撒气,白挨一顿打。   何癞子闲得无聊,从怀中掏出几枚糖果,唤俩小童儿过来。   “爹爹!”女童见有糖,屁颠颠跑过来先跑过来拿。女童粉雕玉琢似的可爱极了,也因此多赚得父母的几分怜惜,比男童挨打挨得少些。男童见有糖,但嗫嚅着缩在女孩后头不敢伸手拿,他是挨打挨怕了的。   “小混球你躲什么?”何癞子故意吓唬他,伸手就要打,吓得男童立刻蹲下来抱头准备挨着。但何癞子手落之处,却只是在男童脑门上放了一颗糖。   他先是落榜,又在何刘氏那撞的一鼻子灰。不过逗弄了一会儿小童,他此刻心情大好,终于想起要养家糊口这茬。何癞子进屋先是安慰了一会儿子妻子,见自家婆娘脸黄黄的哭得泪嗒嗒的,却是别有一番惹人疼的风情。他□□渐起,一把抱住何刘氏,手伸进她裙摆之下少不得一阵揉捏。何刘氏还在气头上起先不愿意,但是她生性放荡,被撩拨得身体一阵阵发酥,也就由着何癞子弄她去。在床上好一番云雨之后,何癞子下床在屋内翻找东西。   见他又想翻找东西拿去当铺换钱,何刘氏心里很不高兴,尖声问道:“你在找什么?”   何癞子嬉皮笑脸地问他女人:“可还有衣物?”   “你还想着当!”何刘氏没好气地回答道,“衣服就穿在身上,索性剥下来,大家光着身子过!”   何癞子侧着脸想了想,问:“秀才送你的首饰呢?”   何刘氏当即拉下脸子,怒道:“不知道!”   女人下意识地想要守住自己生活中的最后一点念想,斜着身子挡住炕头上的烂木柜子。何癞子哈哈大笑,把女人扯到一边去,拽出被子,抖落出一对龙凤银钗。   何刘氏发疯一样伏身挡住银钗,但女人的力气哪敌得过何癞子,银钗还是被抢了。何癞子得了钱花,仰天大笑出门去,留得他女人自个儿在那里又哭又骂。   何癞子又动身去了省城,寻思着用这对好银钗换个大价钱,去赌坊翻本,赢了钱包他一家老小吃香的喝辣的。   入夜,钱来赌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输钱的想翻本,赢钱的更加贪。这里的赌徒个个都是面红耳赤,睁着遍布血丝的眼珠子在那搏。   赌场有得意,便有失意。有输了老母救命药钱的,有输了老婆妻小的,还有输尽一对银钗的。   何癞子颓着脑袋被赌坊的人给扔出来,他钱输光了还想赖着继续赌。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赌坊的护卫把他扔到后巷无人处,拳加脚踢地狠狠教训了一顿。   伤心最是失意人。这何癞子在他们走远后,哭哭啼啼地爬起来,一边扶着墙踉踉跄跄地行走,一边口中念念有词,竟装疯卖傻起来。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呜呜呜……娘啊,爹啊……孩儿不孝……未能谋个一官半职,也未能给您们留下个一儿半女……孩儿这就来跟爹娘团聚。”   他哭得正伤心,冷不防一盆粪水当头浇下。这处街坊的二楼住户是个杀猪的屠夫,有人吵他不能好好睡觉,推开窗户便破口大骂。   “孙子死远点!看老子不拿刀劈死你个龟儿!”   何癞子借着月光,看见又有个须髯胖汉想揍他,慌得赶紧跑。   慌乱中他一头撞进一条陌生的小巷,此处黑黢黢一片。清澈的月光仿佛遗弃了这里,只剩下小巷在黑夜中幽怨叹息。   他怕了,往后退回大街光能照到的地方。但杀猪屠夫正拿刀在身后追赶他。屠户粗重的呼吸声,稳健快速的步伐,左右两把刀磨刀霍霍的声音,在他耳边越来越清晰可闻。   “郎君,是在为何事伤心啊?”温柔的女声在黑色的夜中显得格外魅惑,诱人忍不住再往前一探究竟,这声音的主人到底是个怎样的尤物。   何癞子站在人间灯火与小巷黑暗的交界处,心一狠钻进小巷,左右都是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儿,眼睛渐渐能看得清周围模糊的轮廓。   此时月光好像又能透进来似的,但朦朦胧胧地像罩了十层纱。何癞子从没见过这样的月光,雾气一般的,带着死人味的灰白月光。   一名身姿绰约,容貌倾国倾城的妖娆女子缓缓从灰色的迷雾向他走来。她最终走到何癞子面前,摆出一个勾人心魄的姿势,玲珑身材,曲线优美动人之处,一览无遗。   她伸出手,邀请他。   “郎君是遇到困难了吗?有何难处,可否说出来让小女子与郎君一同分担呢?”   何癞子站在原地全然傻掉,此生何曾见过此等尤物。他痴迷地把手放在她柔软芳香的手心中,任由女子拉起他的手,牵引他走。   二人一同走进这深巷之中,迷雾在他们身后渐渐消失。一同消失的还有这幽深不见光明的小巷。此处已然恢复了墙的形态。   这里原本就是一堵墙。   杀猪的屠夫在床上翻了个身,满嘴坏笑,刚才那傻破落户,他才泼了他一盆屎,就吓得屁股尿流的爬走了,真是好笑,赶明一定要说给街尾的小寡妇听,让她也乐一乐。 第2章 第二章边城疑云之杀妻烹子案(二)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殊不知这功名利禄,富贵温柔乡,皆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   何癞子被那女子引至一处辉煌气派的府邸,此处越是灯火通明就越发显得四周暗黑妖异。朱红深漆大门前方两侧卧着两只狰狞的奇兽,张着血盆大口,锋利的牙齿上犹见暗黑色的血渍。   何癞子见着镇门兽彩绘非凡,雕刻得十分逼真,忍不住上手去触摸一番。谁知那兽竟然不是死的,半伏起身冲何癞子喷了一口腥臭的热气,直吓得他魂飞魄散,倒退几步跌坐在地,裤裆湿下一大片。   妖艳女子回头不见何癞子,便又回身寻他。见他盘桓在异兽附近眼看就要受到攻击,女子连忙厉声呵斥,命令两兽退下。   “郎君莫要再顽皮,快些随妾身进来。”女子复又拉起何癞子,半推半搡地拥他进了这府邸大门。   “小娘子,方才那兽是什么?”何癞子战战兢兢地问,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劲来。   他见过大富大贵人家,在门口放置石麒麟石狮子镇宅守院的,尚未曾听说过哪户人家养这等凶兽摆放在家门口吓人的。   岂止是吓人,刚才它们简直是想吃人!   “郎君别怕,此兽名叫饕餮,已被我族人驯化,养来看家护院的。”女子柔声安慰他。   “可我听说饕餮是专吃人的怪兽,你一弱女子,养这畜生做什么……”何癞子斜眼偷偷观察女子的神情,想辨析她是否在撒谎。   “不过,它们的确吃人,”女子微微一笑,冷冷道,“专吃窃贼宵小之流。”   女子态度陡然变化,何癞子吃不准她的态度,心想自己莫非说错什么话惹得美人不开心。   “郎君既是妾身请回家的客人,自然不必害怕。快些随妾身来,误了用晚膳的时辰可不大好!”女子谈吐自若,柔声娇笑,仿佛她刚才的冷淡只是何癞子的幻觉。   “小娘子,听你方才说,你还有族人?”何癞子问道。   “可不是,族人有一千多呢,”女子言笑晏晏,眸光流转出千般万种的温柔风情,“家大业大,若无族中这些兄弟姐妹,叔叔婶婶帮衬扶持,我一小女子如何守得住这偌大的家业。”   这府邸确实大,女子领他走了小半个时辰也才刚刚穿过前厅走廊,后又经过一处花园。此处流山石嶙峋,布局巧妙,移步换景,情趣雅致。山石遍布奇花异草,引来流萤翩跹起舞。假山上又引了泉水倒挂下来形成一小瀑布,水流汇聚到地面上又形成了一条溪流,沿溪种着各种珍奇树木,枝丫上团花锦簇,好不美丽。落花逐水流而下,汇聚到低处,穿过一座廊桥,又不知流去哪里。   何癞子看得呆了,如此美景,此地若不是皇宫,便也是哪个神仙姐姐的住处。   “呆郎君,快些走吧!明日再引你到此处观赏。”女子又催促他道。   “桥那边是什么?”何癞子隐约听见下游有欢闹声,似乎有人在戏水。   “是湖泊。”女子也听到下游的动静,“府上有几个小丫鬟晚上喜欢在那沐浴。”   美人洗澡,何癞子脑海中登时浮想联翩,春心荡漾起来。   何癞子伸头想瞥几眼桥那头的美景,一睹几位姑娘的芳容,奈何女子再三催促他。何癞子客随主便,无奈之下只得继续随女子前行。   倘若那时何癞子只要回头看一眼,哪怕一眼,也不会落得后来一家灭门死无全尸的下场。   在他身后,月光透不进的迷雾之中,骷髅堆积成山,血流成河,秃鹫乌鸦在争夺腐烂的尸体,已死之人的灵魂在黑色的泥淖中挣扎,想要脱离出来,最后再触摸一下这个世界。   尖叫悲鸣之声,苦吟哀痛之泣,在黑色的肮脏的腥臭的囚牢中,沉沉浮浮,直到完全被淹没。   豪华的室内陈设几乎闪瞎何癞子的眼睛,屏风上是用金线绣成的仙鹤金鱼图,伏案和高脚架上摆放着各类名贵瓷器,白玉雕像,全是何癞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珍奇物件。屋内有十几座大灯座,每个灯座上又十二盏镂空的银灯罩,上面镶嵌着各类宝石。屋子正中央是个镀金的悬架,架子上镶嵌着巨大无比的七颗夜明珠。地面上铺着几寸后的棕色绒毯,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织成的,色泽柔和质地柔软,踩上去像春天的草地。何癞子被这豪华震慑住,生怕自己身上的尘埃沾染进去,只堵在门口不肯随女子进去。他身上还有尿骚味,怎么可以玷污这圣殿。   “郎君,你若不进来,奴家可怎么给你更衣?”一群貌美的丫鬟簇拥着何癞子进去这珠光宝殿,拥他去了偏房沐浴更衣。   何癞子出来时,晚膳已经备好。他仿佛进入到天方夜谭中的魔幻之地,且不说那象牙筷子,黄金餐盘,翡翠杯盏等令人目眩头晕的豪华餐具,光是那桌上的珍馐佳肴就已令他呆若木鸡。他环顾着四周,努力确认这不是梦。待他缓过神来,引他来的妖娆女子也已换身衣服。盛装打扮后的女子高贵明艳,比妲己还要胜却几分。妲己只是亡了商朝,而眼前这女子让人想为她征服或者毁灭全世界,只为博得美人一笑也未尝不可。女子过来亲自给他布菜,伺候他用膳。   晚膳的种类及其丰富,有各类水果点心,主菜是烤羊羔,烤乳猪,牛腩粥……最让人咂舌的是那硕大如人头的螃蟹,有壮汉手臂粗的龙虾,还有一条说不上来是什么名字的鱼,鱼肉鲜美爽嫩。   饭后,丫鬟送来端上来一个精美绝伦的琉璃盏,揭开后是琥珀色的胶状物,散发出阵阵异香。何癞子在女主人期待地注视下,缓缓吞完这酸甜可口的甜羹。   “这是什么?”何癞子吃完后整个人飘飘忽忽,整个人像是从仙境地狱各走了一遭,陷入恍惚迷离的状态。   何癞子身上发生了奇异的变化,白天遭受的种种不快造成的苦闷烦躁和晚上被殴打的伤痛,都渐渐消失。他的头脑从未像现在这般澄澈,七窍顿开,看到了世界之外的世界。他的感官变得十分敏锐,视野不断扩大。   他看见蓝天白云,碧草幽幽。他是一名束着乌黑发辫的英俊男子,骑着骏马,身穿猎装,腰间配宝剑。他策马向一棵大树而去,栓好马,他枕着老树根,睡意渐生。   然后一切隐退,他又回到金碧堂皇的室内。妖艳的女主人和另外几名体态丰满的女子引他去了卧榻,把他推倒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专注而炽热,这如接吻般肉感的目光抚弄遍他的全身,把他整个身心都捕虏而去。   何癞子任由她们褪去自己的衣衫,毫无保留地听任其摆布。   春梦逐云散,飞花逐水流。   昨夜一切历历在目,醒来后的何癞子却在自己家中,但他仿佛看不见,外界的事物仍然是他昨夜那神奇梦幻的延续。   董秀才听说昨儿何刘氏与何癞子吵打起来,心中不放心,想着第二天白天趁何癞子不在家来探望一下。他学三声狗叫,停顿一会儿,再叫三下,这是他与何刘氏的暗号,意思是他来了。若是家中无人,何刘氏可回应一声猫叫,若是有人则回摔一把扫帚,骂一声哪来的野狗闹人不得安生。   可今儿安静得不同寻常。   董秀才开始敲门,无人应声。   “何癞子?”董秀才试探地喊了一句。   他今天既是来探望何刘氏,又是出来偷香的。到底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便没有带小厮一同来。要是待会儿打起来,该如何是好。   董秀才原是要脸面,又是个怕事的。今儿他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何癞子的家。堂屋没找到,他又去灶头找。   接下来他看见的场面,那种血腥,那种恐惧,令他刻骨铭心,此生难忘。   何癞子嘴巴里噙着一只眼珠子,怀中的何刘氏已被他吃得只剩半个身子。何刘氏两个眼眶空洞洞的对着董秀才,苍白无血色的死人脸无声地诉说着来自地狱的情思,邀请董秀才一同来享用她。   董秀才吓得两腿如灌铅柱,动弹不得。一股肉香钻进秀才的鼻子,他机械地转头去看,只见灶头上的大铁锅里咕嘟咕嘟炖着骨头汤,在汤里上下颠腾的是两个小童的脑袋。   董秀才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大小便全兜在裤裆里,一步一步哆嗦着挪出何癞子家。   刚出院子,只见他拽着一个过路人,啼哭一声,便昏了过去。   “杀人了……”那路人听见他说。 第3章 第三章 边城疑云之杀妻烹子案(三)   何癞子的案子轰动了整个省城,省城来的官兵直接从当地县衙将此案接手。断案的官员将此案定性为极其凶暴残忍的情杀,不仅将何癞子收押在案,派以重兵把守,还将涉案一干人等全部羁押。   董秀才已吓得半疯,在阴暗的大牢里呆了几日,疯得更加厉害。家人拿钱上下打点,想救秀才早点出来,怎奈此案非同寻常,钱花出去不少,可却是泥牛入海,了无音讯。   何癞子被单独关在最底层地牢,把守他的侍卫站了里三层外三层。何癞子只仿若不知,两眼呆呆地看着虚空,时而傻笑,时而发出□□声。   鬼知道他都看见些啥。   第二日升堂时,审判此案是省城调过来的一名经历过一些场面的武将,他见董秀才已疯,也问不出什么,直接提审犯人何癞子。   何癞子浑浑噩噩,不知自己身处何地,由着衙役和捕快摆弄他,问他什么他都说是,或者点头。   “犯人何潇,”武将声音威严,“妇人何刘氏另外一半尸体可是你所食?”   之前一直很配合的何癞子这才清醒,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刹那间癫狂起来,力气之大竟致七名衙役都压制不住他。眼见着他就要挣脱粗大的镣铐,起身扑向堂上端坐着的武将。   那武将冷喝一声“放肆”,身边两名副将立刻拔剑制服何癞子。冰凉的铁刃刺激到何癞子,也激起他几分理智,不再挣扎,当下只是大哭大号。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是那妖女害我,妖女害我!大人,救我!大人救命!小人冤啊。冤枉啊……”   “你说的妖女是何人?”审案的武将问他。   何癞子低头使劲用手拍打着脑袋,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说不出来。   罪大恶极的杀人凶手此刻在喊冤,围观的百姓立刻炸开锅。本来已经铁板钉钉的案件,却因罪犯几句嚎啕,开始了戏剧性转折。   当着这么多城中百姓和下级官员的面,这武将也不想日后落人口实,被说成个断案不公。   副将悄声在他耳边嘀咕几句,武将一边听一边皱眉,思忖许久后,惊堂木一拍,道:“犯人何潇!你口口声声说,何刘氏不是你所杀,那两个被炖在铁锅中的小童你作何解释?”   何癞子答不上来。   “何刘氏与董秀才有私情,你因此心生怨恨,经常借故打骂她。两个小童,据传也非你亲生,你也常为此虐打他们。上述可是事实?”   “是……”何癞子嗫嚅道,但还在强辩,“小人绝对不敢杀人!村里人可以作证。”   出了这等凶残案件,哪一个敢担保何癞子的品行?村民退避都来不及,生怕引火烧身,心里只盼望着官老爷早点判处他死刑,谁都不想跟这种杀死妻子孩子的凶案犯当邻居。   “无人替你作证。”武将接下来会提出一个看起来合情合理,且大家都能接受的提议,“既然你说你没有杀妻更没有烹子,现在有一个办法能证明你没有吃他们。犯人何潇,可接受?”   “接受!接受!小人接受。”何癞子仿佛在黑暗中看见了光,急不可耐地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忘记问大人是什么办法可证明他清白。最重要的一点是,没吃他们不代表没杀他们。   武将和周围的若干人等,只想知道何癞子有没有吃妻小,满足一下他们对惊悚诡异事件的好奇与猜测。   在他们心里早已认定何癞子是杀人凶手。   “来人!”武将命令手下抬上工具,“开膛剖腹!”   武将心中自有打算,据他在现场了解的情况来看,人十有八九是何癞子杀的,但正因为现场太过凶残离奇,不排除有人嫁祸的嫌疑。死时没有挣扎痕迹,武将认定此乃熟人作案。董秀才最有动机,却是瘦胳膊瘦腿的,抓个鸡都费劲,没有作案能力。那母子三人死相诡异,母亲被啃食,幼子被人烹煮。这其中最大的疑点便是他们的尸体少的部分远远大出一个正常人胃能撑下的分量,不管结果如何,武将得到的命令是速战速决,决不能在百姓中引恐慌。   若开膛破肚之后,何癞子没有吃尸体又当如何?武将阴侧侧地笑了,那就给百姓一个他们想看到的故事结局。他的两位副将已偷偷藏了尸块,只等开膛剖腹时以防万一没有,便是也要就此顺势落实了何癞子的罪名。   何癞子知道自己上了这贼官的当,拔脚想逃。可他能逃去哪里。四周都是衙役,围观的百姓又在门槛那堵成一道人墙。何癞子只觉得四面楚歌,心中悲惨。可怜他一家惨死,自己也要不明不白地死去。   没有听说过哪一个被开膛破肚之后还能活的,即便证明了清白又当如何。到那时,他已是死人一个。他怨毒地看着周围的衙役,捕快以及堂上的官员和堂下看热闹的百姓,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在关心真相。   没有人关心何刘氏和两个小童怎么死的,大家只想知道人是不是他杀的,然后再高呼着正义,以正义之名集体谋杀他何癞子。   何癞子被开膛剖腹时又发生了一桩奇事,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甚至自己也在睁大眼睛低头看自己被剖开的肚皮。   副将藏匿的尸块没有派上用场,何癞子身体被剖开的时候,人的手指等尸体碎块连着何癞子自己的血一同涌了出来。此等场面太过惊悚,即使是在战场上杀过人的副将也经受不住这等血腥,当场呕吐起来,袖中藏匿的眼珠子等用来栽赃何癞子的碎尸块也滑落出来。不过没关系,已经没有人再去在意。大家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结局。   铁证如山。   何癞子坚信自己没有杀人,直到咽气的那一刻,他都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这个世界。   不得真相,死不瞑目。   何癞子的审判结果,审判方式,可谓是皆大欢喜,各得其所。武将的断案效率和因此产生的良好影响力,完满得达到了上级的要求。围观百姓也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故事。   何癞子杀妻烹子案了解后,省城的巡城御史许是为了博得京都的注意,给王公贵族添几笔酒饱饭足后的谈资,好赚些人情脉络,便添油加醋地写了一份公案卷册,呈交上去。   公案卷册递交到京城是在一个月后,谁也不曾想到,这份卷册最后会落到寒衣侯府。   这一个月内,何癞子也算是闻名天下,传遍千里。各地茶楼酒肆,花船画舫,凡是说书人,弹唱女在走得到的地方,都在绘声绘色地讲述这段离奇的凶杀案。何癞子、何刘氏和董秀才的三角恋故事则被演绎出不下百十个版本。   寒衣侯府内,寒衣七暗卫人手一本何癞子杀妻烹子案的卷宗副本,仔细从卷宗中过滤不必要的夸张,还原此案的细节,从中筛选出他们需要的信息。   他们从鸡鸣时看到月升中天,头儿这才宣布今天先到这里,大家回去总结,明天各自汇报自己的见解,所有阅览卷宗的记下的笔记以及有关材料一律不得夹带出去。   这七人中有一个姑娘,年纪估摸在十八九岁的样子。在头儿讲话时她偷偷把卷宗夹在两腿之间,想要携带出去。   寒衣七暗卫的头儿陆枫,人称陆疯子,他在说到不许夹带材料出去的时候,特别关照地看了这姑娘几眼。   很显然,他又白嘱咐了。   “七七,”陆疯子揪住她的衣领把她又拖回来,“带着东西,想上哪儿去?”   被叫做七七的姑娘赔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想以此来逃脱一劫。她长得眉清目秀,笑起来特别好看。寒衣七暗卫中的其他五人都会被这样的笑容软化,继而也就会答应她的一些小小要求。   “自己交出来还是我搜?”陆疯子之所以叫陆疯子是有原因的,他行事为达目的,特别没下限,更加不设上限。   七七选择装傻,一副她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委屈模样。   陆疯子短叹一口气,他不想跟女人动手的。七七武功在其他五人之上,却绝不是陆疯子的对手。两招都没到,七七就被陆疯子单手擒拿住。她又不能伸脚踢他,这样卷宗就会掉出来。陆疯子比她想得还要精明冷静,而且没节操,手直接伸向她两腿之间。七七扭来扭曲去,想躲避他的搜查。   “非礼啊!非礼啊!非礼!非礼,非礼,非礼……”七七冲着门外五个刚走不远的同伴喊叫,寻求支援。   陆疯子冷笑:“他们不敢帮你!”   陆疯子无耻地赢了,搜出七七身上的卷宗放回原处。七七被放开后,气急败坏地推搡他一把,然后急匆匆地走出去追前面的同伴。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七七追上五位同伴,六个人勾肩搭背地一同离开。五个同伴每人夹带了卷宗的一部分,凑齐一整份给七七。作为交换,她拿出五个金锭回谢,再请了今晚的酒饭。   “不等等头儿不太好吧?”有人问七七。   “我觉的这样刚刚好,就我们几个去。”七七满不在乎地说,“要是怕得罪他,待会儿吃完打包点酒菜回去。陆疯子也不能说什么。”   五个人点点头,表示赞同。他们刚帮七七夹带了卷宗出来,七七吃完饭肯定又去找那个说书人,带着陆疯子说不定大家都会被抓包。 第4章 第四章 云公子的七姑娘   京都处处是绝活,首屈一指且常为人津津乐道的乃是四奇一艳。这四奇分别是东大街的燕子阁,南四门的神仙当铺,鼓楼西北角的逐云茶楼,京郊断龙谷的寒衣侯。最后一奇可谓是满足了天下人对一切神秘事物的猎奇心,据说这位寒衣侯爷不仅不受人间岁月侵蚀,容颜不老,而且他的寒衣侯府早在本朝建立以前的一千多年前就已存在,不听人间帝王调遣,不受人间律法束缚。寒衣侯府效忠当朝,不是本朝□□皇帝征服了这位古老侯爷,而是寒衣侯选择了□□皇帝。寒衣侯本人代表的是另外一种秩序,非人的秩序。传说上古时期的各界大陆是相通的,神人魔及诸方各族为争夺地界混战不堪,后来擎天柱崩塌,封堵住连接各界大陆的天眼,致使各族世界封闭,那场延续上万年的乱世纷争由此而终。然而当年那场大灾祸发生之时,场面极度混乱,死伤惨状非言语所能描述,人类战士滞留在异族大陆无法返回家园,各异族部落也有困顿在人类世界来不及撤退的。而寒衣侯所约束的非人就是当年遗留在人类世界中的神魔妖怪,魑魅魍魉等族类。还有一种说法是寒衣侯府是□□皇帝早年设立的间谍机构,专门监视王公贵族,侦测叛乱造反等惊天大案。不过这说来说去,没有人知道寒衣侯到底长啥样,有人说是位翩翩佳公子,也有人说是血面獠牙的妖怪。这些不过是说书人位了迎合诸位听客的喜好而胡诌乱造出来的,贵妇小姐们喜欢第一个版本,世家子弟则倾向于后一个版本,磨掌擦拳,拔刀亮剑想要斩妖降魔。   京都四奇一艳中的这一艳,自然是指裕德街二度梅的美人。二度梅的花娘可是闻名天下呐!   若说寒衣侯府和断龙谷只存在大家的话里梦里,这余下的四样可都是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于百姓的生活中。东大街的燕子阁是王公大臣富商大贾吃饭喝茶的去处,一般人进不得。南四门的神仙当铺来者不拒,裕德街的二度梅是客官出什么价搂什么成色的花娘。   至于鼓楼西北角的逐云茶楼,这可就奇妙了,此地是个雅俗共赏,诸路神佛汇聚之处。走私的贩子,亡命的凶徒,挑粪的担担,江湖豪强,世家子弟,贵族的夫人小姐,世家子弟……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见不到。   这一切皆是因为一个人,逐云茶楼的云公子,来这儿的人都是慕他的名号,前来听故事的。天下说书人千千万万,为何单单只他有这等影响力。因为他说的故事最新,最真,不仅有理有据,见解独到,而且总是于先人一步。那些深藏在各部机要之地,记录凶杀案件离奇事故也许永不见天日的密封卷宗,云公子总有办法知道其中曲折,仿佛他长了天眼一般,可以一叶知秋,洞察天下事。毫不夸张的说,天下说书人弹唱者的折子源头本源都可追踪到此。每次云公子开新堂子说新故事,听客中也总是混杂着不少同行来偷师学艺的。云公子本人又是博闻强识,擅长笔墨字画,一掷千金寻他笔墨的数不胜数。   常言道祸从口出,云公子对这些奇闻秘史非同一般的了解也引起过官府注意,发起过一场针对云公子及逐云茶楼的调查。然而查来查去只有一个结果,云公子身家清白,再加上他身后那些有权势的仰慕者从中周旋,因此至今逐云茶楼安然无恙。   今晚的逐云茶楼又是座无虚席。离故事开堂还有一炷香时间,大家却屏气凝神,无比期待地等着云公子出场。   说书人此时却悠闲地坐在窗边的茶榻上,看月亮。   他在等人,等一个从天而降的人。   “今晚说什么故事?”一名模样清秀的少年从窗口跳进来。   “那要看七姑娘想听什么。”他等的人来了。   他们之间的缘分说来巧妙,在他之前无人知道寒衣侯府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但他却在讲述某一个离奇的捉妖故事中,十分巧合的编纂出七个名字,一一对应并不为人知的寒衣七暗卫。更巧的是,故事与真实事件对应的严丝合缝。   那时寒衣七暗卫之一就在茶座上听他说书。中间歇场时,那暗卫来找说书人麻烦。   暗卫把匕首架在他脖子上问他,你是什么人   说书人反问,故事好听吗?   暗卫点点头,好听,但若交代不清楚你哪来的故事,你得死。   说书人哈哈大笑,既然故事好听,又何须问出处?   他又说,寒衣侯与本朝□□皇帝有约定,寒衣侯不得干涉人类生死。简单点意思就是,你不能杀我。   暗卫说,知道的挺多。但那是在你泄露寒衣侯府的秘密之前。   说书人又笑,寒衣侯府的名气在另外一个圈子中传得很开,我刚好认识那个圈子的几个朋友。我有很多朋友。   暗卫问,你跟异族有来往?   说书人轻笑,他们也要生活,花些银钱就可以买到你们的名字。   暗卫收起武器,要翻窗户走。   说书人在暗卫身后问道,喜欢故事中的自己吗,七七姑娘?   暗卫重新把匕首架在说书人脖子上,紧贴着喉咙。暗卫这次动了杀意。暗卫脸上戴着一种名叫千面万象的面具,乔装打扮成一屠夫,没人看的出她是个姑娘。   暗卫问,你怎么知道我?   说书人并不害怕,我说了,我朋友很多。   暗卫表示不信。   说书人说,留下来,把故事听完。   暗卫回到自己位置上,听完了故事。散场后,说书人那天再也没看见暗卫。不过他知道,自己已成功赢得这个听众。   当日的暗卫就是七七。七七后来才知道,说书人不仅卖故事还卖消息,卖字画。并且说书人对异族颇有研究,这一点成功赢得了七七对他的崇拜。   京城说书人和一个传说中才存在的寒衣暗卫就此结下深厚交情。   云公子有一张令京都贵妇小姐神魂颠倒的俊颜,七七喜欢他的故事,也喜欢看他的脸。   云公子的有些故事,只说给七姑娘一个人听。这是只给七七的特殊待遇。   七姑娘今晚来找他,不只是听故事。   少年递给他一卷宗,调侃道:“不是说云公子的故事总是独家第一,这事都传遍大江南北了,也不见你挂牌子?”   云公子每次说新故事,总会提前七天挂出牌子。   “这故事才只开了个头,”云公子扫了一眼卷宗,道,“没有寒衣侯府的参与,这最多算作人间惨剧。”   “有寒衣侯府参与又会怎样?”少年笑着反问。   “那么,”云公子起身走到少年面前,认真看着少年的脸,“真相才刚刚开始。”   前厅传来一阵击鼓声,接着是丑角唱将演一段滑稽戏暖场,然后才是云公子出场说书。   “什么时候能看到你真正的模样?”云公子问。   少年方才听到击鼓声,起身就要走。他不想错过滑稽戏。   “什么时候告诉我你真名?”少年也反问他,笑嘻嘻地去了前面看座。   说书人这次说的故事是云荒时期诸神与凶兽的故事,光怪陆离,跌宕起伏。穿插在其中的爱情故事婉转惆怅,曲折动人。惹来听众一拨又一拨眼泪。   散场后,他们还和往常一样。说书人陪少年去吃宵夜,再之后少年徒步送他回自己的宅院。   云公子特别享受和她一起漫步的这段时间,岁月静好,年华无伤。   七姑娘每次都乔装成不同身份不同性别的人混在人群中,但云公子总能一眼认出她。七七问他有何窍门,说书人总笑着回答她,这是秘密。七七也有秘密。   他们都有秘密。所以他们从来不在对方不想说的事情上刨根问底。   “这次你要小心。”即将分手时,说书人突然冒出一句。   “嗯?”少年疑惑地看着他。   “你们这次面对的饕餮,很不好惹。”云公子道。   “你又知道?”少年很惊讶。寒衣侯府辛苦调查的结果,说书人也总能轻而易举地得到相同的消息。   “很棘手的话,应该赶不及回来听你说这个故事了……”少年有些失落,“你的消息总是得到的那么快!”   “若是见不到你回来,”云公子和少年在路口道别时说道,“这故事便不完整。”   “我从不说不完整的故事。”云公子月下的身姿遗世独立,翩翩气度倾倒众生。   纵然是器宇轩昂的神族,也不过如此了吧。   少年听到说书人的许诺,千面万象之下的脸庞微微发热,脑袋一昏,脱口而出。   “下次也给我画一幅人物像。”   七七觉得好羞耻,说完就运起轻功跑掉了。   云公子看着溜掉的七姑娘,好看的眸子泛起醉人的笑意,揉碎一地月光。 第5章 第五章 琵琶解语(一)   何癞子死后无人替其收尸,被丢弃在乱葬岗,尸身数月不腐。当地把此事当成一大怪谈,街头巷尾无不议论纷纷。   后来一背负铁琵琶的青衫男子,站在何癞子尸身旁,哀痛啼泣。所弹琵琶之乐,哀楚动人,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何癞子死去的身体仿若还有知觉,只听半空中传来一声幽幽叹息,他那瞪得浑圆的眼睛,缓缓合上了。良久,琵琶声停,天空裂开一个巨大的缝隙,星河在头顶上缓缓运转,何癞子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烂,化成一抔灰,随风而起,湮灭在浩瀚无穷的宇宙中。   弃尸人搬运了一车尸体过来丢弃,先是瞥见何癞子尸体化灰这一幕,后因无意中窥见了死亡使者打开的另外一个世界,直接吓得昏死过去。   为何会有人对罪孽深重的罪犯抱有悲悯之心?   无人知晓。   青衫男子进了东岳城,他和他那古怪的琵琶因与何癞子的尸身发生过联系,皆被视为不详之物。路人看他的眼光,像是在看从另外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怪物。   不过,他不在意。   他一路行来,先后在钱来赌坊、醉玲珑两处顿足,闭目以单手法印在眉心一启。   再睁开眼时,他目光所及之处,饕餮横行,贪和欲在交欢。   醉玲珑二楼,一名坦胸露乳的妖艳花娘也看见青衫男子,二人目光短兵交接。电光火石之间,他们已过招无数。   在过路人眼中,他们不过是遥遥相望了一眼,正如许多路过此处的男人那般,总要多看几眼妖艳的花娘。   青衫男子缓缓嘴角殷出血迹,那女子轻蔑的笑了,用只有他们之间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少管闲事!”   七七走到猪肉摊前,对着一块猪肉翻来覆去的挑拣。须髯长满一脸的胖汉有些不耐烦这人不买又乱摸猪肉,而且摸来摸去总是同一块。   这块猪肉都快被摸烂了!   “你到底买不买!买不买!”卖猪肉的屠夫把刀一扔,脸上的横肉跟随着他的情绪来回摇摆。   “不买。”七七摇头。   “小丫头片子,找打是吧……”屠夫上来一巴掌抡过来,气势汹涌澎湃,下一句态度陡然回转,变成了扭头向后哀嚎,“大侠饶命!”   “以后不能随便欺负小姑娘,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这小姑娘身后有哪些人。”寒衣七暗卫中的老六扭住肥汉的手腕,朝七七挤眉弄眼,顺带卖个人情。   “少侠!松松手,松松……疼疼疼!”屠夫哀声求饶,可怜地向七七看去。   七七翻个白眼给老六,无语。   “打比你弱的多没意思,”七七朝他勾勾手,“来,咱俩打。”   老六龇牙笑笑,松开屠夫。   “何癞子死那天,”七七问道,“听说你泼了他一身粪。跟我们说说,你最后见到他在哪?”   屠夫眼珠子滴溜溜直转悠,他没听说过何癞子还认识这么厉害的人物,不敢乱说话。何癞子杀妻烹子一案本来就把他吓得半死,幸而何癞子死掉了。若是没死,那天泼他一身粪水的屠夫,每每想到自己就是下一个受害者就不寒而栗。   “不认识不认识……”   屠夫头摇得摇得拨浪鼓,显得又憨又蠢。   七七掏出一两银子,眼神示意屠夫去拿。屠夫还是摇头,不敢拿。   “让你拿就拿!”七七当着屠夫的面徒手掰断一把剔骨刀,吓得屠夫赶紧拿起银子往嘴巴里塞,拿到一半才记起放错位置,又往围裙口袋里放。   “带我们去你最后看见他的地方。”七七说。   屠夫温顺得像只绵羊,乖乖离开肉摊子,在前领路。   七七颇感慨地勾搭住老六的肩膀,道:“看,用钱解决多简单。”   老六都不忍心拆破七七,他只是弄疼那肥汉给个小教训。   她倒好,直接把屠夫吓破胆。   屠夫指指那天晚上看见何癞子最后消失的街拐角,然后趁着人多撒腿就跑。七七见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去追他,就是心里有些疑惑他跑这么快干嘛。   “他会不会骗我们?”老六问。   七七耸耸肩,道:“跑得了人跑不了肉摊子。”   老六点头赞同:“有你在,我放心。”   老六和七七沿着何癞子消失的街口开始寻找可能存在的饕餮洞府,找了一天一无所获。他们开始怀疑屠夫是不是在骗他们。   他们一直等到傍晚,再等到月升中天。一直等到街道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   即使在月光之下,他们也没有找到饕餮洞口的结界。   老六沿着街道来回走,无聊中瞥见街那头的钱来赌坊。他拉起蹲在墙角抠砖头的七七,兴奋地说道:“玩两把去!”   七七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俯身趴在砖头上听。她好像听到死魂灵的哭叫声,非常微弱,几不可闻。   老六知道七七可以与死去的人交流,但人类的哪一座城市不是在皑皑白骨上建成的。他拉起疑神疑鬼地七七,道:“死人可多呢,想听哪天带你去墓地听他们讲话。今儿辛苦一天,哥带你潇洒去。”   七七听他这么一说,心思也有些活络了,想着玩会儿再回来。她跟老六钻进钱来赌坊前,她又回头看了几眼,仿佛身后有什么吸引她似的。   她看见刚才还没人的一面墙,眨眼间突然站着一名背着铁琵琶的青衫男子。   怪人一枚,她心想。   青衫男子也看见七七和老六,见他们进了赌坊,便摇头低叹一口气,眼中满是惋惜。   七七押大小一路输到见底,而号称逢赌必赢的老六也输得精光。   “你不是说你会听色子吗?怎么也输?”七七低声问老六。   老六抠抠耳朵,弹弹耳屎,心想是不是这几天辣椒牛腩吃多了上火,怎么老耳鸣,啥都听不清。   “再赌一把,看他们有没有做千。”老六不服输。   七七也是这么想的,她钱输光了。老六看着她身上的珍珠短对襟马甲,七七低头一看,哦,可以押衣服。   半个时辰之后,老六和七七输得只剩中衣。   七七摇摇头,说:“我不脱了,再脱只剩红肚兜了。”   老六一狠心脱下上半身最后一件衣服,天蚕丝的中衣也被他押赌注。   一炷香后,七七光着脚,老六光着膀子站在钱来赌坊的牌匾下。他俩的鞋子也输了。   “租不起马车了。”七七披散着头发说。她束发的缎带上有宝石,解下来押进去就没赢回来过。   “那……走回去?”老六征询七七的意见。   “嗯。”七七表示同意。   七七和老六并排走在大街上,活像一对奸夫□□给当场抓住后,被扫地出门。   走了一段路,七七又看见那名背着铁琵琶的青衫男子。   他在挨个看墙。   此人衣冠楚楚地从七七和老六身边经过,看了七七一眼,嘴角忍不住上扬。   “站住!”老六输得闹心,正巧看见有人嘲笑他,索性拿此人撒气,“你笑什么!”   青衫男子闻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却只上下打量七七。老六立刻上前一步挡在只剩中衣的七七前面,凶巴巴地对青衫男子道:“看什么看什么!往哪看呢?”   青衫男子不理会他的挑衅,视线越过老六的肩膀看着七七,问道:“你的同伴呢?他们为何会让你独自一人在这游荡?”   七七懒得搭理这种无聊的问题。   “你瞎啊!她同伴在这!我是死的不成!”老六恼怒地说道。   “大笨熊,哈哈哈……从你进去那一刻,就知道你会输!”   青衫男子看着老六突然哈哈大笑,不等老六出手,他已倏忽在半里地之外,几下便不见踪影。   七七戳戳原地愣住的老六,出声喊他:“幺六,他看得透你是个啥?”   “我是啥?熊呗。”老六还没反应过来。   七七猛拍一下老六的脑壳,道:“能看透你是啥的都是些啥?不是人呗!追他!”   老六这才慢半拍地明白过来。 第6章 第六章 琵琶解语(二)   他们追踪青衫男子一路直到城外的荒郊野岭,七七轻功虽好,但连续追着前面那个人跑了两个多时辰也是累的够呛。老六也好不到哪里去,满头大汗,鼻子直哼热气,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化出妖态。   很讽刺的是,青衫男子都不带喘气的,偶尔还回头饶有趣味的看看他们。若是见他们跑的慢,似乎还有意放慢速度,等他们追上来。   青衫男子高调的挑衅,也激怒了七七。她从来没追得这么狼狈过,袜子跑掉一只也没空回头去捡。   “七儿,还追吗?”老六想认输,实在是跑不动了,前面那个八成是长翅膀的。   “……追,”七七的肺都快跑炸了,仍坚持要追过去,“看看……他……到底是个是什么东西?”   老六点点头,心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上最后一条裤子。   一声咆哮划破夜空,只见一头精壮的大灰熊在星辰闪烁的原野上肆意狂奔,身后甩下一堆碎布片。   七七两手紧紧拽住熊的鬓毛,猫着腰稳住下盘站在大灰熊身上,捎带着喘会儿气。   有个坐骑就是美好,七七心想。   老六察觉到七七内心邪恶的想法,有种上当的感觉,差点一个激愤把七七甩出去。   这种情况下,青衫男子自然是跑不过他们。   “幺六!”七七拽了一下老六耳朵。   老六会意,前肢一个急猛刹,利用惯性把七七甩出去。七七借着这个力道,终于与青衫男子的速度齐平。青衫男子心叫不好,接着便被扑过来的七七一个连摔,两人一起砸在地上。   让你跑!七七把青衫男子压制在地上,一拳照着他脑袋上砸下去。青衫男子头一偏,这记拳在地上砸出个深洞。他凉凉地瞅了七七一眼,   接着又躲过她一记重拳。   七七的第二拳砸在了青衫男子身后的铁琵琶上,拳风震得琵琶铮铮作响,也疼得她连忙甩手。青衫男子在七七腹部虚晃一招,佯装攻击,趁她防御连忙抽身而出。   青衫男子起身的瞬间,毫无防御的后背便暴露给一直在旁边静候时机的凶猛野兽。   他察觉到身后冷飕飕的野兽的凝视。   灰熊拔地而起,纵身向青衫男子后背扑来。男子眼中掠过一丝狡黠,反手解下身后铁琵琶,朝灰熊嘴巴招呼去。灰熊本是想咬穿他肩膀,结果结结实实地咬上一块坚硬无比的铁。   七七听见老六牙齿和铁琵琶嘎吱嘎吱摩擦的声音。   灰熊哀嚎着往后跳开,满嘴是血。铁琵琶虽未弄断他的牙齿,但伤了他的牙根,疼得那叫一个钻心。熊妖力大无比,咬合力可断钢铁金石。方才那一口下去,铁琵琶丝毫未损,咬合力不仅反弹到他牙齿上还一路深入脑髓,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有种要炸裂的感觉。   接着七七和灰熊对视一眼,闪电般地前后夹击。青衫男子因刚才连挫他二人锐气,得了个空子,当即半抱琵琶,筑起一道防御。顷刻间,天地变色,风暴飞沙摧枯拉朽,一路狂卷而来。战鼓擂声、剑怒声、人马沸腾声,仿佛伴随着风暴卷席而来的还有千军万马。   穿越这乱世之象而来的是一名白衣如雪,青丝飞扬的女子。   青衫男子惊恐地看着披头散发,光着脚丫的七七在他结界上撕开一个缝隙,霸道地掰开一个缺口。   琵琶如暴风骤雨,声声急切。   青衫男子正急忙修复被七七撕破的结界,无奈缺口处合拢的速度远不及七七扒拉结界的速度。灰熊在旁边急不可耐地等缺口变大,好冲进来把青衫男子拍成肉泥。   琵琶声骤然而停。七七和灰熊的蛮力占据上风。   旷野上又恢复夜月空明,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幻觉。   他们三个面对面站着,现在神色尴尬的变成刚被撕破结界的青衫男子。   三个人幽幽对望一眼,瞬时混战成一团,烟尘四起,战况激烈。   乱斗中七七又挨了铁琵琶一下,立刻生气地与青衫男子争夺铁琵琶。铁琵琶是青衫男子挚爱,他自然是不肯撒手。   铮地一声,琵琶的弦划伤七七的手。见了血的七七愈加发狠,死死扣住铁琵琶。今天非砸了它不可!   铁琵琶见了七七的血,立刻吸收的干干净净,而且还有继续之势。   青衫男子率先注意到异样,大叫:“快撒手!”   “不撒!”七七斩钉截铁地答到。   七七血流失得厉害,晕眩了一下,还是死死抓住铁琵琶。   不,是铁琵琶死死抓住了她。拖曳着她往地狱而去。   孤独,无助,不被信任,被背叛,被欺骗,不被任何人所爱……   再也不相信这个世界。   七七被这种凄怨一时摄了心智,千般万种郁积在心中的情绪瞬间倾泻而出,以至于她竟无法承受这种剜心般的痛楚。   青衫男子第一次看见这种情况,已被他从饕餮枷锁中解脱的灵魂竟然以铁琵琶为媒介,重新与真实世界发生联系,试图与眼前的女子沟通。   大灰熊见同伴被伤,怒咆一声朝青衫男子扑过来,熊爪重重在男子右肩留下三道深深的血痕。   青衫男子吃痛,轻喊出声。他回头看着怒气冲冲,体型庞大了三倍不止,显然动了真怒的灰熊。他心惊,这才是寒衣暗卫的真正实力。   三十六计走为上。青衫男子强行结印封住铁琵琶,只见琵琶声声哀怨,竟是在抗拒它的主人。   七七得以挣脱后,犹自沉浸在来自另外一个生命的的痛苦中不能自拔。但她神智却清醒过来,见青衫男子要溜,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衣摆。   青衫男子不欲多做纠缠,索性甩下外衫,挣脱而去。   灰熊追着他咆哮了十里路,想起身后的七七似乎已受伤,便放弃追击,折返回去。   灰熊化回人形,全身赤条条的无一块布遮羞。他想过去查看七七受伤没,又不好意思这个样子过去。七七把从青衫男子身上扯下来的外衫朝后扔给老六,他立刻披上遮住身体。只不过他两腿间空荡荡的,走起路来总是裆中带风。而且这破衣服两侧竟然是开襟,走起来路来他的腿隐隐作现,不能完全遮挡住。   七七没受伤,老六也就放下心来。两人灰鼻子土脸的颓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接着就深一脚浅一脚,没精打采地走回去。   陆疯子和其他四名手下昨日各自完成自己的任务,于傍晚时分回到他们的下榻的驿站。晚上吃饭时他们没看见幺六和七七回来,心知这俩家伙玩心重,便没等他们。第二天早晨他们吃饭的时候,看见驿站门口站着俩身姿挺拔,气质不俗的乞丐。   这俩乞丐比一般乞丐贫穷些,他们连鞋子都没有。只见这一高一矮俩乞丐,无比坚定地向陆疯子等人走来,一屁股坐在他们的座位上,麻溜地盛粥吃饼夹菜,狼吞虎咽。   他们好像认出来这俩人谁了……   “哈哈哈哈哈……”陆疯子直接笑岔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说吧,衣服都赌输了!”老二,真身黑凤凰,绰号黑炭,此刻开心地手舞足蹈。昨儿见老六和老七没回来,他们也开了赌局。他赌他们输得只剩内衣。   老三树精,因吐纳真气时常发出噗噗声,诨名屁精。老四魔族之女,美艳不可方物,人称玛瑙。他俩默默数了几个金锭递给老二。因为他们特别相信幺六的赌技,赌幺六赢。   “呦!还鼻青脸肿的,昨天打架了!你身上这衣服……哈哈,不是你昨儿出门那身把?”陆疯子笑的特别放肆,伸手抬起幺六的下巴。幺六不耐烦地用筷子敲开头儿的爪子。   就是这时,陆疯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撩起幺六的衣服,让大家都看。   “没穿裤子!愿赌服输。”陆疯子对其他人说。   老三老四又默默数了几个金锭给头儿,然后老二黑着脸把刚赢到手的赌注全给了头儿。他们之间赌的是,幺六有没有穿裤子回来。   老二和老三老四赌,陆疯子分别和他们赌。   最后陆疯子全盘赢。   七七抬头狠狠剜了陆疯子一眼,陆疯子看见她浑身脏兮兮的越发狼狈搞笑,控制不住的在那哈哈大笑。   老五无名氏在一旁凉飕飕地看着,他那张万年不变无情无欲的冰山脸此刻还是冰着。   老四玛瑙凑过来,小声道:“这次我押你这边,加注。”   老三屁精也加注。   老五无名氏沉默不语,静观其变。   幺六和七七被他们狠狠嘲笑了一番,心里憋着火,填饱肚子就各回各的房间更衣洗漱。   半个时辰后。   玛瑙,屁精,无名氏站在三楼客房走廊里默默地假装看风景,等七七从陆疯子房间里出来,他们迅速蹿进陆疯子的房间。陆疯子看见他们冒出来,匆忙把一张纸条踩在脚下。   纸条还是被搜出来,是七七写的借据。   “愿赌服输!”三人齐口道。   七七入寒衣侯府时间最晚,积蓄最少。跟其他六人借钱几乎不还,陆疯子每次都发誓说再也不借给她。   无名氏赌陆疯子一定会犯贱,再次借钱给七七。   三人拿了赌注,并肩走到远处,齐齐发出一声爆笑。   老三屁精和老四玛瑙对无名氏佩服得五体投地。无名氏淡定的顶着他那张冰山脸,扬长而去,外出执行任务。 第7章 第七章 琵琶解语(三)   烧饼铺的老板终于结束一天的忙碌,洗涮收拾干净后,坐在长条凳上使唤小伙计给自己盛上一碗胡辣汤再捎带一叠烧饼。   这是他每天必备的行程,忙活一天后总要坐下来吃上几叠自己做的烧饼,再配上一大碗胡辣汤。   有时吃着吃着老板就哭了,伙计不解就过来问他怎么了。老板叹息一声,道,烧饼还是烧饼,人却不是原来的人。   伙计是个憨厚的小伙子,不识文不断字的,听不懂老板的话,却又不忍心已经年过半百的老板这般伤心,每逢这个时候便默默陪老板坐会儿。   今天老板心情很好,让小伙计坐过来一起吃。这老板做烧饼的手艺可是这边关小城的一绝,同样的配方伙计和老板的做出来的饼却是天差地别。小伙计不服气,老板这时候总是乐呵呵地告诉他,有些事得上了年纪才懂,这饼的味道也要经了岁月才好吃。小伙计仍然听不懂老板在说什么,但是不重要,老板的话总是很有道理。   小伙计就着胡辣汤,大口吞咽着烧饼,年轻人胃口就是好,永远吃不饱。他抬头打个饱嗝的功夫儿,看见一个怪人越来越近,径直向他们的铺子走来。   “这位客官,真对不住!我们打烊了。”小伙计见有人来,立刻礼貌的起来哈身招呼,这是他的习惯。   老板正对那人坐着,汤碗到了嘴边停住了,无心再喝汤。   来人背光站着,昏暖的暮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就错落在老板座位的前方。小伙计有些看不清他脸,但勉强看得出男子身后背着的东西是个琵琶的形状。   “在下走到这里很是辛苦,现在腹中饥渴难耐,想跟店家讨些饭食吃。”背着琵琶的男子谈吐清晰,衣着干净整洁,“只是……在下身上没有钱,前几日路遇贼人,被抢了。”   小伙计瞪大眼睛,不知是因为男子想吃白食的行为而惊讶还是好奇男子被打劫的经历。   “不过不会白吃你们的,”青衫男子说道,“在下愿意弹奏一曲,以供二位赏乐。”   小伙计回头看看老板,又看看烧饼炉子。他们炉灶中还有些余火,面团也剩些,可以现做几个饼。以往也有乞儿和穷人向老板讨饭吃,老板也总是乐得施舍。今儿这人衣着打扮也不像是个要饭的,只怕真是遇到什么难处,才不得以向他们开口的。   小伙计正值贪图新鲜爱热闹的年纪,见男子背着琵琶,心里痒痒得不行。他平时就爱听曲,更爱惜那些奏曲的人才。他期盼地看着老板,希望得到老板的允许。   老板点点头,小伙计立刻乐呵呵地去揉面团。   “先生请坐。”年过半百的老板礼让了一把,邀请青衫男子坐过来他这一边。   桌子上还剩一些残汤和小伙计咬剩的半张饼,青衫男子也不嫌弃,拿起饼就吃。   “师傅手艺非凡啊!”青衫男子赞叹道。   老板也道:“先生也不一般呐。”   两人都笑了。   青衫男子笑得坦然,老板的笑却是眼带寒光的杀意。   “东岳南临海域,西临交趾、天淮等国,北边是运河,东边是官道。”青衫男子道,“虽是远在边关的一小城,但局势稳定,各国往来商户繁多,却也是个繁华的城镇。是个安家的好去处!”   “人多,”老板幽幽笑道,“自然热闹。”   青衫男子会意地笑了,接着又说:“这里的居民算来有和外族通婚的传统,因此本城种族冗杂,风俗习惯各不相同,千百年来仍是相安无事。老板可知为何?”   “老朽是一愚夫俗子,不懂这些。”   “他们之间有个约定,除了通行律法大家必须一致遵守外,各族族内事务依据本族传统和规矩来处理,外族不得插手。”青衫男子道,“有了规矩才会平衡,坏了规矩,秩序就会乱。一乱则风波起,风波起则天下动。”   老板呵呵一笑,反问他:“公平和正义难道不是天地秩序,善恶报应难道不应是天道循环?”   “正义,不该越界。”青衫男子道。   老板惨然笑道:“好人不能好好活着,作恶的始作俑者却富贵安康,平步青云。这又是哪门子的正义和秩序?”   “这是人类世界的运行之道。输了便是输了,成王败寇。”青衫男子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哼!”老板冷哼一声,“助长这些恶的,便是一群所谓你这样的,旁观者!什么都不做的旁观者!所以坏事才会发生。”   老板越说越气愤,伸手夺过青衫男子手中的饼,不给他吃。   “人类世界的罪与罚应由他们自己来判断。”青衫男子道,“而不是由你来代劳,审判他们的正义。”   “饕餮兽王,如今找上你的,可不止我一家。”青衫男子也不觉得尴尬,他干的活一向不招人待见,“寒衣侯的人也出动了。”   烧饼铺的老板眉头一皱,听见寒衣侯这三个字恨得牙痒痒,这帮与人类勾结的叛徒!   “饕餮的行为已经引起人类的注意。”青衫男子知道老板不欢迎他,识趣地起身告辞,“他们的事情就交给他们自己。”   “不要让人类世界的正义,成为饕餮的举族之祸。”青衫男子最后说道。   小伙计端着一叠烧饼走过来时,青衫男子人已经不见了。他疑惑地摸摸后脑勺,一转身看见老板阴云密布的脸,犹如蛰伏在黑夜伺机报复的可怕野兽。   他吓一跳,手中烧饼散落一地。   幺六和七七站在钱来赌坊门口,揣了一兜金子。他们不死心,发誓要找出昨天屡战屡输的秘密。反正他们的任务是找出东岳成所有可疑的地方。   出于一半私心一半私仇,他们认为眼下这个赌坊就很可疑。   “快看!是昨天那孙子!”妖怪老六眼尖,在人群中一眼就辨认出昨天半夜和他们斗殴的那人。   七七也伸头去看,还真是那孙子。虽然换了一身白衣华服,铁琵琶也藏起来,但绝对是那孙子错不了!   七七和幺六悄悄跟过去,一人扣住白衣男子一只胳膊,把他拖到暗处准备打一顿。   “两位英雄!本公子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无故伤害于我?”白衣男子委屈地说道。   “你不认识我们?”七七一拳在男子耳后的墙壁上砸出一个洞,“好!本姑娘现在帮你回忆回忆!”   “女侠饶命!物有相同,人有相似!你们抓错人了!”白衣男子瞥见墙上的洞,又眼看这威力巨大的第二拳就要落在他身上,立刻吓得浑身僵硬,瑟瑟发抖。   这出神入化地演技差点蒙骗住幺六,真以为自己抓错人。七七可没这么好骗,上来就是两嘴巴,直打得男子眼冒金星。   七七还要打,幺六忙拦下她。   “这么脆弱的人可经不住你这么打!”幺六低声在七七耳边说,“别忘了除非必要时自保,否则不得伤人性命。”   七七乖巧地点点头,松开手。   “我不会伤他性命的。”七七微笑,笑得幺六浑身冒寒气。   “我要狠狠伤害他!”七七张牙舞爪地朝白衣男子扑去。 第8章 第八章 琵琶解语(四)   “姑娘,姑娘……”白衣男子好言道,“昨日的事委实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   “刚才不是说不认识?”七七揪住他,“看你就不像好人!”   白衣男子嬉皮笑脸的看向幺六,说:“英雄……”   七七故意歪解他的话,对幺六说:“他喊你熊!”   幺六撸起袖子。他在寒衣暗卫中排行老六,又称妖怪老六,大家平时都喊他幺六。他最讨厌熊,熊妖等字眼。   “不想知道昨儿为什么输?”白衣男子见两人要合伙揍他,连忙抱头。   七七和幺六相视一眼,松开白衣男子。   “昨天不是很神气嘛!”七七讽他道,“现在求什么饶。”   “哈哈!”白衣男子干笑两声,自报家门,“二位海涵,昨日确实多有得罪。在下姬曾应,蓬莱左衣使。”   “原来是同道中人,失敬失敬!”幺六一听到蓬莱山,脸上都快笑成一朵花,“我是幺六。她是七七。”   七七不明白幺六为什么突然这么狗腿,把他拉到一边问:“蓬莱左衣使?很厉害?”   幺六悄悄告诉她:“我也不知道这是哪个门派。不过我们的老五,无名氏就是从蓬莱出来的。”   七七不信,反驳道:“可四姐说,无名氏是昆仑的修仙族,修的是太虚心法,因为太过无情无欲,把自己名字修没了。”   幺六挤挤眉毛,道:“你信我还是信玛瑙!”   七七道:“信四姐。”   幺六不服气,道:“老二告诉我的。”   七七翻个白眼给他,说:“那只黑毛鸟嘴巴什么时候把过风!”   白衣男子的脑袋突然从他们身后冒出来,问:“商量好什么时候出发去赌坊了吗?”   幺六和七七被他唬一跳,俩人下意识地齐声说:“现在。”   钱来赌坊是东岳城最大最热闹的赌坊,也是饕餮集中之地。他们身体释放的气味最能激发人的贪和欲,由此产生的消费为饕餮一族在人世间是生存提供经费来源。   这次进去前,白衣男子给他们一人一个小嗅瓶,白玉瓶内是翡翠色的清香膏状体,闻起来凉凉的,沁人心脾。这是蓬莱奈何草和捋须花的提取物,能提神醒脑,破毒瘴。幺六和七七才疏学浅,这两种草一个都没听说过。   幺六的赌技这次正常发挥,摇色子就没输一场。七七打牌九,输了三场赢了五场,至少昨天的本钱捞回来了。七七今天并不贪恋赌局,赢钱后过来看幺六玩色子,押幺六,稳赢。   姬曾应招呼七七过来,说要带她看一个东西。七七喊幺六一起来,但他太投入,只说马上来马上来,脚都没挪过地。他们决定不等他。   姬曾应发现在赌坊后堂发现一处地下室,推开一处小木门,往下走是一段狭隘的木梯,一路旋转向下。他们隐藏气息,轻手轻脚地走下去。   走了一段楼梯便看见一些光,越往下去越亮堂。前面就是出口,他们没有再往前,而是躲在楼梯拐角偷偷观察前面的动静。   地下是一处宽敞的平坦暗室,十来头体型中等的饕餮,每头坐在一只一人高的大木桶上。他们面前分别有一个人站在矮凳上,不断接过身后递来的装满食物的大木盆,把番薯、雪莲果等通气食物往饕餮大张的嘴巴里倒。   整个暗室内全是噗噗的放屁声,所有气体一律被收集在木桶内,然后通过一条细管向上连接。木桶旁边还设有专门鼓风的机关。   看到此情此景,七七胃一紧,想吐。她知道饕餮身上的气味可以迷惑人,放大人内心深处的贪和欲,但是不知道这气味竟然来自他们的屁。   想想自己从昨天到今天在这里待着的好半天功夫,就一直在闻饕餮的屁……   不知道真相的幺六是多么的幸福。   饕餮察觉到陌生气味,集体往这边瞅,大有要过来看看究竟的意思。只见化成人形站在矮凳上给同伴喂食的饕餮笑道:“谁会来这里看放屁?我都快被熏晕了,来的也跑不了。”   其他的饕餮也懒得动。   差点被发现的七七和姬曾应有惊无险地逃过一场打斗,被十来头饕鬄追着打不是件好玩的事。饕餮虽以又懒又贪吃出名,可打起架来也是个中翘楚。   幺六出来的时候,七七正在外面等他,姬曾应也在。他看见七七,猛然想起来他们来这儿的目的,又想折回去看看这儿有没有饕餮。   七七拦住他,说:“已经看过了,不是同一伙。”   杀人的饕餮会显示出嗜血的特征,性情更凶残外形更狰狞。刚才那群饕餮,从老大到打手,各个吃得肚肥腰圆,都是在人间享乐习惯的,不会太愿意暴露自己。   幺六狐疑地看着七七,追着她问:“感觉你在骗我?”   七七摇头,憋着笑,坚定地说:“没有。我发誓。”   幺六赢的钱足够他们三个去逛醉玲珑。   姬曾应把七七从头扫到尾,认为带个小姑娘去逛窑子太招摇,提议道:“姑娘要不要去茶馆坐坐,等我们出来。”   七七斜眼瞅了他一眼,然后掏出千面万象,往头上一套,不仅脸变了身高也变了,声音也变成男声。   姬曾应一脸惊奇,幺六怂恿他摸摸七七的喉结。   “跟真的一样。”姬曾应惊叹。   七七打开他们乱摸的手,清清嗓子正色道:“本公子岂是你们想摸就摸的!”   姬曾应心花怒放地问道:“这面具哪买的?我也买一个。”   幺六神气地摆摆手,道:“买不来的,这东西是魔族的手艺。我们一共就俩,她们一人一个……”   七七见幺六马上就要说漏嘴,暗地里忙提醒他别在生面孔面前说太多。   幺六话收得也快,戛然而止。姬曾应知道他们对自己有防备,只理解地笑笑。   醉玲珑晚上才开张,现在天色还早,他们就先找了街对面的馆子先坐会儿。   幺六豪气地让店家把本店好吃的全端上来,他请客。店家见来了个有钱的冤大头,乐得直套近乎。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街对面的醉玲珑。   “三位公子是来寻雅兴的吧?”店家一脸媚笑。   七七扮成的男公子暗笑,现在都把逛窑子说道得这么文雅了。   “是啊。”姬曾应承认的坦然。   店家又笑,道:“那可不巧,今晚的花美人们都不接客。”   “为什么啊?不接客她们怎么做生意?”七七问。   店家哈哈一笑:“几位公子一看就是外地人。今晚七月七,是乞巧节。醉玲珑有个传统,每年的这个时候不接客,花美人们都会去游街,然后选出新的花妃娘娘。”   七七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问店家:“这儿的花娘都出来游街?别家也是?”   店家一拍大腿,赞道:“可不是!这风俗是十年前醉玲珑先兴起来的,后来各家都纷纷效仿。能看见的花儿,才能被欣赏啊!” 第9章 第九章 琵琶解语(五)   她出神地望着坐在妆奁前盛装打扮的新花妃们,脸上露出赞赏的表情。她很满意自己精心□□出来的作品。   世人只知美人之惊艳,却不知这背后除了天生丽质外,还需另下一番心血。维持一时美貌自然不难,若想要维持一世优雅,却是难如上青云。美人的一颦一笑,举手抬足之间,都需精细刻画,不容半点疏忽。   毁掉完美无瑕,一个细节足矣。   她向来追求极致与完美,绝不许任何细节出现纰漏。   “烟姑姑。”有一名新花妃出声喊她。   她被称作姑姑,其实还很年轻,容貌妖娆明艳之处与新花妃们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美太锋利,像千刃万剑,虽风情万种但很容易让人万劫不复。   而花妃们的美就柔和多了,婉转多情,是酥软到骨子里的媚态。   “何事?”她看着她,仿佛对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今晚我可以答应他吗?”新花妃怯懦地看着她。   烟姑姑冷笑着逼视这名新花妃,道:“我允许你卖,但可别真以为自己是个人!”   新花妃眼眶里泪水直打转,在烟姑姑地审视下却不敢哭。弄花了新上好的妆容,她一定会被严惩。   “姑姑上次答应了他给我赎身的要求!”新花妃不死心,继续为自己的幸福争取。   烟姑姑嗤笑一声:“我答应了他的金子,没答应你。绛儿,别忘了自己是个什么。   “你跟我一样,都是饕餮。”烟姑姑环视一周屋子里的花妃们,这一句是给所有饕餮的警告,不要枉顾自己的身份,生出不该有的妄想。   绛儿浑身发软地瘫在地上,她只是普通的饕餮,哪有资格和实力去抗衡高等饕餮定下的规矩。   其他的花妃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怜悯。绛儿的命运,也是她们的命运。在烟姑姑的管辖下,她们不得越雷池半步。   烟姑姑离开后,一张新面孔走过来安慰绛儿,并扶她去自己的妆奁前坐下。   “你很面生。”绛儿闻闻她身上的味道,分辨出有别于饕餮的气息,“看起来也异于我族。”   “魔族?”绛儿试探性地猜测。   那姑娘笑笑,对自己的身份不置可否,俯身在绛儿耳边说:“我可以帮你。”   天上的繁星在万家灯火的挤兑下,显得有些黯然神伤。各色花灯结了彩色绦子,挂在人头攒动的街道巷尾,喜气洋洋。   这一路走来,几步就是一群妙龄女子在举着彩灯在互相追逐嬉戏。   最夺人眼球的在后头。   远方传来花鼓声阵阵,银铃碎碎。先过来的是一架十六人抬的步撵,上面是七名外族风情打扮的女子,身穿缀满银铃的金纱衣。迎风起舞击鼓,鼓声与银铃声交错,健美的四肢在纱衣下隐隐绰绰,矫若游龙。   接着而来的是三十二匹马拉着的巨大花车,上面是三层阶梯高台。第一层坐着的是手执花篮扬撒花瓣的女童,第二阶梯是执掌各色乐器的女乐师和男乐师在。   今晚参与花妃娘娘甄选的新花妃们在最高阶梯舞台上,各个都是盛装打扮,容颜绝尘。她们或是两两对舞,或是独舞争艳,舞姿纷呈,却又暗和舞阵,不显冗杂错乱。   一舞一动,俯仰之间,道不尽千般温柔,说不清万种相思。   宝马香车,十里温柔乡。   花车缓缓前行,两侧的人群也追逐着前进。街道两侧的高台阁楼上,人们纷纷向花车的车辕上扔各种写着名字的礼物支持她们喜欢的花妃。   人群中快被挤成肉饼的幺六和七七鱼跃着往前跳动,看花车里的每一位花妃。相比之下,姬曾应就淡定许多。   他上房顶了,沿着高屋建瓴一路跟随花车前行。   众多艳丽的面孔中,一张熟悉的脸撞入幺六的眼帘中,他扶着身旁的清雅公子笑得前俯后仰。   幺六指着那张脸给身边的公子看,说:“像不像玛瑙?”   七七本来不在看她,这时顺着幺六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女子侧脸是很像玛瑙。   七七和幺六从卖花人那里买了花球,一边高呼从花车名牌上看来的花妃的名字,一边欢乐地往花车上扔去。   那女子优雅地做了一个舞蹈动作,分别接住他们两个抛上来的花球。女子怀捧花球,半是低头清嗅,半是屈身款款向送花人施礼致谢。   花妃环城游街一圈后,终点在东岳成的朱雀门前面的大理石广场上。那里早以布置妥当,灯火通明,繁花簇锦。   待会儿花妃们要在这里比试才艺,一决胜负,选出花妃中的魁首花妃娘娘,代表全城女子向苍天乞巧祝愿,乞求象征爱情的女神为她们降临福音。   充当裁判的是本城诸位有名望的大人和将军们。这些花妃们貌艺双绝,琴棋书画,烹茶舞剑,各有专攻。青楼的卑微出身为她们的才貌和命运蒙上一层凄美和神秘,惹人怜惜。   没人会因为出身看轻她们。附庸风雅的人不会,爱慕美人颜色的人更加不会。而真正惜才惜美人的,则会使出浑身解数想博美人一笑。   王城贵族和世家公子的坐席已经安排好,身份地位高的位置在最佳视野处,其余以此类推。   苏公子坐在父亲苏太守旁边,心情忐忑不安。他心仪的姑娘今晚也参与了花妃娘娘的甄选比赛,他倒不是担心她比赛会输,在他心中她就是世间最美好的存在。   他担心的是别的。   每年花妃的选拔盛事之后,也是本城权贵们纳妾的高潮。他们既是花妃魁首的裁判,也是青楼恩客。比赛中他们看中的花妃,事后都会得手。   苏公子对这群好色的老头们厌恶极了,更厌恶这种明娼暗盗的比赛。他讨厌这种场合,可他必须来。   他要保护他喜欢的姑娘免被这群衣冠禽兽中的某一位糟蹋。   花车缓缓地到了,清一色的佳人鱼贯涌入。   他眼中只看得到她,绛儿。   绛儿看到他时,眼中的泪水差点崩溃。   两人就这样隔着人群,无声的,深情的,注视着对方。周围的一切都成了他们的背景,他们只看得到对方。   绛儿身后的姑娘轻轻推她往前走,提醒她要注意仪态。她回头一看,原来是之前向她承诺要帮助她的那个姑娘。   可是,若这位姑娘真的能帮她,又岂会和她一般沦落于此。绛儿不禁感受到一阵绝望。   她恨自己的身份。她恨自己生而不为人。   无论是人还是饕餮,天下所有的生灵亦是如此,绝望中往往会把所有的希望押在最不可能的赌注上。   也许会有奇迹发生,也许会一败涂地。   绛儿再次低声向她确认道:“你真的能帮我?”   姑娘把手中的两个花球分给绛儿一个,这花球正是之前七七和幺六打赏给她的。姑娘再次对她说:“能。”   她的话令绛儿那么急切地想要相信,又那么绝望地无法相信。   绛儿只能选择坚定地相信,她需要相信。 第10章 第十章 琵琶解语(六)   花妃夺魁进行到一半,正在奏乐的琵琶乐师突然昏厥过去。正在跳舞的花妃用的是琵琶联奏伴乐,舞的是剑舞。铿锵有力的乐声变音后,为了缓和这种陡然变柔和的伴乐,她的舞顺势脱去几分力道,也就因此少却这舞本身所具备的刚劲矫健之美。   花妃眼中泪水微泛,继续完成这支舞。她心中了然,自己必输无疑。   这时,夜空中传来一阵金石交错声,似千军万马在战场上厮杀。声音由远及近,倏忽已至舞台附近。众人只见一白衣华服男子,怀抱一琵琶,似绝尘仙人,飘飘然落到他们面前。   舞者的舞霎时恢复了生机和灵魂,翩若惊鸿,矫若游龙,铁血与柔情并济。   七七和幺六惊讶地长大嘴巴,这姬曾应好会造势夺人注目,竟然用这么浮夸的方式出场。不过话说回来,他琵琶哪里来的……   曲舞相和,配合得天衣无缝。曲罢舞终,台上台下掌声想起雷鸣般的掌声,为舞者的舞,为陌生乐师的曲。   白衣男子顺理成章地担起奏琵琶的职责。   随着醉玲珑的花妃一一登台献技,苏公子的心都快跳到喉咙眼,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白衣男子先起乐,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酿情。与这乐曲相呼应的是一名气质婉约,神思略带哀愁的女子。   “入骨相思不觉露,情无所起奈何天……”   她缓缓走上台,嗓音惊艳了时光,沧桑了岁月,更倾倒了众生。   晚风扬起一阵花雨,倏忽间掠过舞台。花下美人,更觉惊艳,也正应了她口中的那句唱词。   “……情怜夜月,落花无语怨东风……”   苏太守看着绛儿时,那浑浊眼睛中满是玩味狎昵之情。苏公子发现这一点时,几乎要晕厥过去。绛儿有没有吸引别家目光他不知道,他当下只知自己的父亲对这名女子志在必得。   他太熟悉父亲的眼神了。   为何苍天就是不能成全他和绛儿!他握紧双拳,眼中落泪。   七七和幺六在下面看的眼花缭乱,情绪高昂。他们虽然有钱但地位不够,买不到坐席看台,只能混迹在普通百姓中被挤来挤去。   此时登台的献舞的是那名长得像玛瑙的女子。这回幺六和七七确认此女就是玛瑙,因为她跟姬曾应打起来了。   观舞的众人看不出来他们在打,只是奇怪这名舞者为何要拉着乐师起舞。是打情骂俏吧,他们猜。他们乐得看这种才子佳人恩爱情仇的桥段。   玛瑙围着白衣男子翩跹起舞,舞姿花哨,看起来像求爱的孔雀。   七七和幺六简直不忍直视,他们二人再斗下去身份该暴露了。好在玛瑙最后收手,大家也算相安无事。   一个时辰后,花妃争魁的魁首已落定,是那名中间断乐的舞者。她被选为今年乞巧节的花妃娘娘,带头领舞。   祭祀那遥远年代,象征爱情与胜利的女神织女。   接下来的高潮时抛洒裹着金花纸的糖果。祭祀舞结束后,舞者们站在高高的祭台上,抛洒神的祝福。   漫天洒落的糖果雨,铺天盖地而来,百姓们争相哄抢,也有贵族子弟和小姐们加入这热闹的行列。   运气好的还能捡到铜钱或者外族货币。   花妃甄选结束后,各达官显贵派出的轿子纷纷停落在广场远处,差人去请他们看中的花妃。   请花妃赏光到府一叙。言下之意,就是不容拒绝。   绛儿哭哭啼啼的躲在更衣的棚台里不肯出来,苏太守的府上已差人请了三四回。她没想到烟姑姑答应的赎身,竟是把她赎给苏公子的父亲。苏公子更是碍于人伦孝道,不得辩解,只能认下这个哑巴亏。   烟姑姑还伤口上撒盐,道:“苏公子好生孝顺,竟一早就为苏太守定下了绛儿。姑姑我可是为了帮公子留下绛儿挡了不少客人,你说,这损失可怎么补偿?”   苏公子苦不堪言,面上仍要装出没事人的冷清模样。   “在下向姑姑赔礼了,让烟姑姑受罪,实在不应该。”苏公子又额外多给出一袋银子,塞到烟姑姑手中。   烟姑姑一介风尘女子,在权贵之间周旋往来,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很多世家子弟不得不让她三分。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女人。   烟姑姑起身离开时,意味深长地在他们二人之间扫了一眼。她垂下的目光里,杀机四伏。   “是我没有用……保不住你。”四下里无人的时候,苏公子抱住绛儿,泣声道,“我们逃吧……绛儿,我们逃吧!”   苏公子坚定的眼神令她神醉,但她心里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只要她一不见,烟姑姑和苏太守都会派人追捕她,到时候还会累及苏公子世子的地位。   与父亲争夺女人,是一桩丑闻,足以动摇苏公子世子的地位。   这对伤心人儿看的七七和幺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他们俩是听书好搭档,对这种私奔桥段甚是偏爱。玛瑙走过来看见他们在这偷听,一手揪住一只脑袋。   “凑什么热闹!”玛瑙训斥他们。   “四姐,你看这多感人呐!”幺六笑嘻嘻地讨饶。别看他私下里玛瑙玛瑙喊个不停,一当着玛瑙面他胆儿就瘦了,恭恭敬敬地喊四姐。   七七补充道:“还是饕餮与书生,感人肺腑啊!”   玛瑙轻轻在七七脑门上扇了一下,说:“把你神叨的!你怎么不上天!”   “什么人!”绛儿听到身后有动静,下意识地挡在苏公子身前保护他。   “是我。”玛瑙道,“我答应过帮你,带了两个帮手过来。”   绛儿还是没放下警惕心,她与眼前三人并不熟悉。认识玛瑙也不过才半天,很难将生死托付给这位魔女。   玛瑙笑得神秘,捏住七七的脸,用魔族的语言念了几句,七七的脸先从清俊公子变化成她自己,再接着变成绛儿的脸。   变化后的七七和绛儿的身高体态一模一样。   “你们走吧。”玛瑙说。   苏公子还在震惊中,绛儿已这厢拜谢诸位恩人,然后与苏公子乔装打扮一番就在夜色中潜行消失了。   七七扮成的绛儿黑着脸,道:“我没答应帮他们。”   “可是你得听我的。”玛瑙笑眯眯地捏捏她的脸。 第11章 第十一章 饕餮的报恩(一)   烧饼店老板坐在自家店铺门口前的青石板上,不觉间已到深夜。他擦净脸上的老人装扮,去了贴在脸颊上的胡须鬓毛,身上还穿着白天做烧饼的那身衣服。   他看起来比往常年轻许多,岁月并不曾苛责他,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他还是初来此地时的那般模样,心境却像是蹉跎了几百年的沧桑老者。   恍惚的月光和遥远的记忆重叠在一处,他想起三十年前的月夜,也是今晚这般美丽。美丽无辜的月,深情注视着大地上发生的一切,从来不评价这些矛盾的生灵。   他们的恩,他们的怨,他们的爱,他们的恨,于亘古永恒的宇宙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渺若微尘。   就是月这种无视苦难的态度,让他愤怒让他煎熬。这曾将带给饕餮无上祝福和力量的月被他当做一种诅咒。   饕餮逐月而居,经常沐浴在月光下,可使他们保持心情愉悦,并且有助于恢复身体,增强他们的实力。   月同时也是他们的弱点,每当饕餮开始吸收月华,便会陷入沉睡,中途不会醒来。强行唤醒,轻则重伤,重则暴毙。所以饕餮会选择极其隐秘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躲避天敌和各种威胁。   这曾是他的天性,也是他的诅咒。他的幸与不幸,皆由此而起。   三十年前的大雪夜,是那年冬天的第一次晴月夜。   雪月空明,天地间一片白。他躲在一个地洞里,正在经历饕餮每隔五年一次的变身。   但他失算了。   他计算出有月光的日子,却忘记把天气的影响算进去。大雪掩埋住洞口,月光透不进来。   他进入沉眠期后,因缺失月光的润养而提前转醒。这等变故对一头正处于在少年时期的饕鬄来说,是致命的。   他想要爬出洞口把雪扒拉掉,让月光照进来。但是他不能,他太虚弱,几乎全身麻痹,动也不能动,喉咙里呜呜咽咽,挣扎的最大幅度也不过是弹动一下后腿。   等不到雪融化,他就会死掉。饿死,或者被其动物吃掉。恍惚间他听到狼嚎,还是群狼拜月的那种狼群聚会。   悉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竖起耳朵仔细听,心脏发紧,跳动得愈发厉害。   他很害怕今晚就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夜。   少女穿着一件带补丁的灰色毛皮斗篷,一手撑着一根长棍,一手提着一个竹篮子,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   听见狼嚎后,她不禁加快步伐,想快些往家走。   “啊!“   少女一脚踏空,身体随即失去平衡倒在雪堆里,用来拄地的木棍甩出老远,篮子也掉出去。   她双手扒住地面,身体悬在一个洞口附近。她感觉这是个猎人用来捕捉狼的陷阱,正想尽一切办法稳住自己的身体。   她可不想掉下去。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她的手臂开始发酸,渐渐支撑不住她身体的重量。她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手一松便摔了下去。   好在这只是一个洞,一个很普通的洞,像是动物刨出来做窝的。她向神祈祷自己千万别掉进狼窝里。   她和积雪一同滚落下来,浑身摔得酸疼。   不幸中的万幸!这个洞是缓坡,她摔下来时并没有摔到骨头。   他第一眼看过来,便是月光与她一起,惊天动地的摔到他跟前来。   月光落在他前面一些距离,她摔在他眼前。   仅仅是看见月光,他就觉得身体恢复了些气力,但还不够他站起来走去洞口。   她起先没注意到他,猛然发现他的存在,登时间吓得上蹿下跳,尖叫声连连。等她叫累冷静下来,看见一头獠牙利齿的怪兽比她还要害怕和痛苦,惊恐万状的用爪子抱住自己的脑袋。   他捂住耳朵,刚才真是差点就被她喊聋。见她不叫了,他才慢慢松开爪子,换个姿势努力朝向月光,继续躺着。   一块小石头砸中他屁股,他睁开眼盯住少女,龇牙警告她。   她吓得一个哆嗦,赶紧往后退出几步,离眼前的怪兽远一些。她估摸着怪兽睡着了,悄悄越过去,准备开溜。她紧张地爬向洞口,快出洞口时,还回头望了几眼,眼中半是好奇半是害怕。   她发现怪兽的异常和虚弱,心中的好奇和善良的天性最终战胜她对怪异事物的恐惧,又原路折返回来。   她蹲在怪兽跟前,伸手戳戳那漆黑的像是长满铠甲的身体。   怪兽一动不动,死了一般。   她盘腿在怪兽跟前坐下,絮絮叨叨地说些别死,也别吃她之类的话。   他听得不耐烦,用爪子按住自己的耳朵,不要听她说话。   少女仍在忘情地自我絮叨,他终于忍无可忍,撑起半个身子对她嘶吼。   “哦!还以为你死了!“少女惊喜地说。   死了也会被你气活的!他愤恨的想,身体竟然有力气站起来。虽然步履蹒跚,好歹是能走动了。他摇摇晃晃地走去洞口,再待下去他会疯。   少女一路跪爬着过来,跟在他身后与他一起爬出洞口。   就跟他的跟尾巴一样,甩不掉。   饕餮硕大的眼睛突然眸光一紧,回头看见少女正扯住他的尾巴,顺势想往他身上爬。现在的他可是一点重量都承受不起。少女刚爬上他的背,他就难堪重负的摔倒了。   他被她压得奄奄一息。   “哦!对不起对不起!我听说深夜若是遇见你们这类特别奇怪的怪兽,只要跳上它们的背,它们就不会伤害你,还会认你做主人。是我累坏你了吗?你大得像头牛,竟然这么脆弱!主人向你保证,以后不骑你了!“   少女与他一道摔下去时,灵巧地跳到一旁,没被他压住。   他呜咽一声,眼前的少女比狼可怕。为什么他会遇见这么可怕的生物!   “我听爷爷说,古时候我们和许多种族打仗,后来大家就各自关闭了自己国度的大门,互不往来。但是当年有很多异族战士滞留在人类的土地上,回不去他们的家,成为遗民。你是他们的坐骑吗?谁把你丢在这里的?你主人不要你了吗,都不带你回家,多可怜啊!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少女替怪兽难过,还哭上了。   饕鬄痛苦的捂住耳朵,在地上微微打滚发泄不满。为什么他已经这么倒霉了,还要被这种倒霉孩子纠缠!   少女把他的行为理解成撒娇,看见一头怪兽要抱抱要亲亲……好可爱!少女二话不说,抱住他的脑袋一阵狂亲。   饕餮浑身长满坚硬的鳞甲,唯独脖子后面和脑袋上有几圈毛发。少女亲完他,还在他的脑袋上蹭啊蹭,拽他的鬃毛,抠他的鳞片。   他无力地伸腿瞪眼,做出最后的抗议。他快被她玩死了……   少女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母性的光辉,拯救一个无家可归的怪兽。她快被自己感动哭了。   饕餮奄奄一息地躺在雪地里,月光都拯救不了他。 第12章 第十二章 饕餮的报恩(二)   启明星升起的时候,他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光芒熠熠生辉。终于熬过这恐怖的一夜,他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他站起来长啸一声,声音浑厚有力,充满生机。   他歪头看着自己面前堆成小山堆的冷烧饼,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良久,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味道还不错。然后,饕餮的大脑袋一头扎进饼堆里,海吃一餐。   他吃饱后,环顾一周,慢慢消失在远天边。   第二次相见,是在阳春三月。草木复苏,百花争妍。   她骑着马,红衣黑发,唇边一笑压倒桃花。   一群狼从两侧包抄围堵她,马受惊扬蹄踩伤一匹狼,把主人和行囊摔下背,发狂而逃。   少女痛呼一声,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捡起行囊中的烧饼,砸向群狼。烧饼砸在脑袋上并不痛,群狼根本不理会这点算不做威胁的威胁。   包围圈越来越小,少女脸色越来越苍白。若不是手中那根充当手杖的木棍还在给她力量,她几乎站立不住。   饕餮潜藏在郁郁葱葱的林子里,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前方。一般情况下,他选择旁观。   即使认出少女和她的烧饼,此刻他还是静静地看着,不打算插手。   “滚开!“   一头母狼咬住她的手臂,少女骂了一声,把母狼甩出去,同时用棍子赶走不断试图向她靠近的狼。刚刚被母狼抓咬过的手臂,鲜血淋漓,大大刺激狼群的野性。   少女的木棍不断打在狼身上。狼哀嚎着,躲避着,恶狠狠地盯着她。   饕餮看够热闹转身消失在林中,心想,这关他什么事呢。   突然他脚下一滑,从坡上的小树林一路滚进狼群的包围圈,烟尘四起,出场颇为壮观。   他若无其事从地上爬起来,径自向包围圈外走去。群狼没有要拦住他的意思。   他和狼群一直是进水不犯河水。   少女见到他时,两眼热泪,也不问他同意与否,挨着他的身体要同他一起离开。   他对狼有威慑力的前提是,他不碰狼群的猎物。这也是他一直在狼群地盘上打转却没有狼骚扰他的原因。   他和狼群相安无事的局面,就此被少女打破。   少女哀求地望着怪兽,这是她唯一的求生希望。   饕餮叹气,他挺喜欢这地方的,但今天过后群狼不会允许他在此处游荡。   他顺从的向少女低下他的头,屈下前肢。饕餮比上次少女见他时大了一圈,也更加强壮。他要跪下来,她才爬得上去。   “谢谢!“少女感激的对他说。   几头狼试着围攻他,无奈饕餮皮肤上的鳞片坚硬如铁,咯得狼牙鲜血淋漓。   他踢开围攻他的狼,为少女踏出一条血路。   饕餮跑得飞快,群狼在身后追击。少女紧紧抓住他脖子后面的毛,把脸埋进去,不敢回头看身后发怒的狼群。一同埋进去的,还有少女的眼泪。   人类少女的眼泪,打湿他的鬃毛,一直埋进他心底。   天边一抹残霞即将殆尽,群狼终于被他远远抛在身后。   真是一群耐力可怕的狼!他吐着舌头,累瘫在地上。少女扶起他的脑袋,拿起水囊往他嘴巴里灌些水,又塞了几张烧饼在他嘴里。   他嚼着烧饼,卧趴在草地上慢慢恢复体力。少女经过刚才的劫后余生,庆幸之余再也抵挡不住浓浓倦意,歪在怪兽身上沉沉睡去。   半夜,他悄悄起身离开。   “你去哪?“少女在他身后害怕地喊道。   他回头看着她,真不懂她区区一个人类,来这种野兽聚集的荒郊野岭来干嘛?   “别走好不好?“少女走过来环抱住他的脖子,央求他。   “不好!“他干脆地回答她。   少女听见他开口说话,吓得忙松开手,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这头会说话的怪兽。   他见她终于撒手,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你现在离开我还是可能会死。“少女拽住他的尾巴,“你已经救了我一次,帮到底。“   “是啊!我已经救了你一次,为什么还不知足!贪心的人类!“他回头冲她喊叫。   少女跪在他面前,以膜拜众神的虔诚,对他拜下。   “山神,求求你,不要抛弃我和爷爷。您既然已经现身救下我,为何不能再帮帮我?我爷爷还在等着我回家,我不可以死在这里……“   “既然不想死在这里,又干嘛来这里找死!“他生气地说。   “我……“少女哽咽,被他质问地几乎语塞,“我需要草药……爷爷病了,我们没钱买那种昂贵的药,但我听说这里有……“   她声音越来越低。   饕餮低下脑袋注视着她的眼睛,似乎是在分辨她的话是真是假。   “我不是山神,“他嗤笑一声,世间哪有什么神,“我是洪荒兽族,饕餮。区区神族,哪能跟我洪荒兽族相提并论!“   少女欣喜地摸着他的脸和獠牙,问:“你答应帮我了?“   他喜欢少女软软的触摸,但又觉得被她这样摸来摸去很丢脸很难为情,便甩开她的手,没好气地说道:“没答应!“   话是这么说,饕餮却没有再离开,而是就地窝成一个团团,准备睡觉。   少女观摩着饕餮的反应,一点一点靠近他,得到默许后,枕着他的爪子也坠入梦乡。   次日,他凭借灵敏的嗅觉,不费事地就帮少女找到所有她需要的草药。   返程的路,毫无意外地他成为了她的坐骑,还要帮她寻找马儿。她解释说那马是租来的,要完璧归还。   他还是觉得她得寸进尺,气哼哼地一路找马。   他送她到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不肯再继续相送。   “下次去哪找你?“少女拦在他面前。   他全当没看见,继续走自己的路。少女扑过来又想亲他脑袋,他抬起爪子轻轻拨开她,不堪烦扰。   “再见!“少女对着饕餮的背影挥手。   他鼻子哼出一口热气,他可不想再见,麻烦精,麻烦死了!   少女没有找到马,去驿站问了后,才知道马儿自己已经自个儿回来了。驿站的人这几天一直在担心租借马匹的少女,毕竟只见马不见人不是好兆头。见少女最终平安归来,驿站老板少收了一半的钱。   烧饼铺子凄凉了好些天,终于随着少女的归来,恢复些许生气。她欢快地跑到爷爷的窗前,把采药的经历一股脑的倒给爷爷听。老人家慈爱的看着孙女儿,脑袋运转的速度完全跟不上他孙女的说话速度。   “是山神帮助了我们!“爷爷朝虚空拜拜,拉着孙女也要她一起拜谢。   少女想到饕餮提起神族时的桀骜不驯,唇边微微有笑。她没有跟爷爷提起这茬,怕爷爷生气。爷爷一辈子信山神,最忍受不了别人侮辱他的神。 第13章 第十三章 饕餮的报恩(三)   乡记烧饼铺烧饼出名,做烧饼的铁老头也出名。烧饼铺出名是说铁老头做的饼好吃,铁老头出名则是因为他的孙女。铁柔敷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胚子,继承了他们老铁家做烧饼的一手绝活。本是待嫁年纪的铁柔敷却迟迟未嫁,上门提亲的都被铁老头打出去。十里八乡的民众都喊他铁不嫁,铁老头鸣鸣得意地认下这个名头,向街坊领居扬言道,他铁不嫁的孙女要嫁就要嫁这世间的一等英雄。有人同他玩笑,说他这是想把女儿嫁给江湖豪强绿林好汉,要不就是等着当皇帝的老丈人呢。铁不嫁哼一声,拿烧饼丢人家。   每次做媒的人绕过她爷爷来妄想私下里说动她,少女总是笑笑不说话。十七八岁的她,芳华正茂,一颗玲珑心早已安放在别处。她倒是很感激爷爷的相护,给了她自由。   她按照约定时间过来,提了一堆烧饼,和一些粗布衣物。铁柔敷见过他化形,虽然当时他身体上不着寸缕,气氛有些尴尬,但她很开心他可以做人,像人一样与她交流。   她心里隐隐还有些别的期待,心底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与他相处的时光里暗暗聚增。   饕餮懒懒趴在洞穴里晒月光,看到少女来了,他还是一动不动。直到少女从竹篮里取出烧饼放在他嘴巴里,他才张嘴咀嚼两下。这两年多来,附近能吃的猎物都被他绞杀干净,再呆下去他会饿死。烧饼好吃,却满足不了饕餮的食量。   是时候告别了,他心想。   铁柔敷知道他饿,每次都尽可能带很多的饼过来。但三天才一次的喂养,可满足不了饕餮。他最近都不怎么搭理她,说话太费力气。   他想离开的意图越来越明显,她感觉到了。   她不想让他走,得做点什么挽留他。   “你想进城玩吗?“她把人类男子的衣物摆在他面前。   他只化形过一次,还是因为吸收了过量的月华,没控制好体内的能量。在那之后,无论少女怎么央求,他推脱化形太消耗体能,给拒绝了。   “不要。“他说。   “……“少女歪头想会儿,掏出二两银子放在他面前,欢喜地递过去,“这个给你!“   他把银子咬在嘴里玩,少女忙掰开他牙齿,一把夺下来。   “小气!“饕餮生气地扭过去,屁股对着她。   少女好脾性的去哄他,说:“这个不能吃,吃下去会吃坏肚子的。不过,这个东西可以帮你买很多好吃的。“   从未涉足人类世界的饕餮表示不相信她,继续窝成一团不理睬少女。他没吃饱的时候,总是不搭理人。   铁柔敷有些伤心,认定他讨厌自己。   “我不是你的宠物。“他听见少女哭,转过头看她,“你没有能力喂养我。我最终还是回去的。“   “回去?你回去哪?“铁柔敷最怕听到他说这话,他最终还是说出来了。   “你希望看到我饿死吗?“他问她,“留在这里,我早晚会被你们的猎人发现。他们的刀剑也许伤害不到我,但他们可以困死我,饿死我……“   铁柔敷“哇“得一声哭出来,用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再说下去。   “你为什么不愿意融入这里的世界?“少女伤心地问。   “……“饕餮疑惑地看着她,“我是兽族,你是人。我不想进去你们的世界。“   “可是你现在生活在人类世界的土地上,你也说过你根本不回不去你的深云大陆。“少女伏在他身上哭泣,“既然你已经在这里,为什么不能尝试一下,融入这里的生活。“   少女哭着说:“你可以是人,只要你想。“   他不去看她,她总是知道怎么对付他,怎么让他妥协。用眼泪。   他温柔地去舔她的眼睛,想让她别再哭。   “我不知道怎么在你的世界里生存。“他再次向她妥协。   少女抱住他的脖子,破涕为笑,道:“你可以跟我和爷爷住在一起,每天都能吃到烧饼。要是饼还不够你吃,我们可以去采药卖给药店,换钱给你买很多很多食物。“   他低头,他有自己的顾虑……不过能每天看到她就就很好,他不需要再顾虑。他伸爪子去扯衣服。   铁柔敷“啊“一声,忙转过身。   “你不可以在我面前换衣服!“少女捂住脸,羞得满脸红晕。   他怎么不说一声就化形,真是随性……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背对着他的少女,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她。   “你,你以后也不能在别的女孩子面前换衣服!“少女急匆匆地补充道,“反正就是换衣服不可以随便在人前换,就像你吸收月光一样……不可以被发现!“   “被看见了我会死吗?“他见少女说得很重大,不禁也跟着紧张起来。   “不会啊!就是不可以给别人看,尤其是女孩子!“少女说。   “哦。“他点点头,专心摆弄衣服。   少女转过身看他时,被他的蠢逗笑了。他第一次穿衣服,穿的很失败,衣衫不整,鞋袜穿反。   少女一边笑话他,一边给他整理衣服。他被她嘲笑得有些恼怒,闹脾气不要再穿衣服。   她为他做的衣服很合适,也很衬他。她错开目光不与他对视,他还是饕餮的时候比较好,两人相处比较轻松。   他现在的样子很俊俏,是个女孩子都会脸红。   他分辨不出少女现在是个什么情绪,只知道自己可以相信她,由着她带他离开,前往人类生活的城市。   在铁柔敷的帮助下,他在人类世界里适应得很快,铁老头也喜欢他。他特别能吃,一顿至少十桶米饭,惹来好多街坊围观他吃饭。铁老头一天到晚乐呵呵的,也不嫌弃他饭量大。因为他懂药理,还会采药,吃的虽然多,好在他自己赚的草药钱绰绰有余。   “没骗你吧,“铁柔敷看着他嘴角沾着饭米粒的样子,忍俊不禁,道,“在这里你能吃得更饱。“   “嗯嗯。“他点头,继续往嘴里扒拉饭。早知道那些花花草草可以换来食物,他前一百多年可以不用天天挨饿的,吃饭全靠运气,那些猎物狡猾着呢。 第14章 第十四章 空负相思(一)   苏闻过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大街上,迎接他的仪仗护在他两侧,本城权贵也纷纷派出代表,送了名帖和礼物给他。这位年轻的得意公子身后有许多人前呼后拥,争先来观看这位京城调度过来的太守大人。   苏闻过自诩风流才子,在众人的瞩目下,早忘却心中那些个烦恼子事情,更加得意非凡。他家世在京城根深蒂固,而他自己又年级轻轻便寻了个太守的位置,这落在旁人眼里,可是羡煞众人。   苏闻过见这边城也非他想象那般贫穷落败,心中稍微有些安慰。他为何会被调任于此,只有他心中自个儿明白。早年他借着自己仪表堂堂,家世不俗,在京都总是像螃蟹那般,横着走。然而京都最不缺的便是和他一般的横着走的螃蟹,他和另外一纨绔子弟争夺女子,使了好些下作手段,终于一亲芳泽。不曾想那女子竟然是公主府上的女官,且与公主有恩,与本朝另外一世家公子有婚约。公主发怒,着了一道文书,弹劾苏家上下仗势欺人。苏家为官三代,宦海沉浮百年有余,身家见不得多干净。因苏闻过是独子,苏家无奈下只得倾尽全力,才保他个全身而退,只贬谪去个偏远的地方。   临行前,苏父懒怠多看这个不成气候的儿子一眼,心下可怜他苏门百年基业早晚要毁于这一黄口小儿手中。苏母不放心儿子,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地嘱咐他,切勿再耽于女色。苏闻过不以为意,压根听不进去。做母亲的自然了解自家儿子的脾气秉性,亲自挑选了八名美侍妾与儿子随行,另择几名忠心的心腹跟着苏闻过,看着他别再在多生变故。   苏闻过是个色中恶鬼,上任途中又连着买了六个美貌丫头,加上他母亲为他择选的侍妾,至今已有十四名女子常伴在他房中。苏闻过总觉得这些女子不够味,来来回回就会那几样,琴棋书画。   他需要新鲜感。   苏闻过来到东岳城的第一天,不是想着怎么处理交接工作,而是左右探寻城中的美颜色。几家青楼妓馆的位置他已差人打探清楚,方便日后寻欢作乐。   “什么味道?“苏闻过使劲在空中一嗅,闻到了一阵食物的焦香。   左右侍从笑答道:“大人不知,坊间有类面食,叫做烧饼。方才大人闻到的就是这烧饼新出炉的滋味!“   苏闻过寻着这香味望去,狎昵一笑,怎么这烧饼还有股女人味,原来如此。   乡记烧饼铺子。他记下了。   铁柔敷给爷爷送顿茶水的功夫,惊觉有个人在看她。那人骑着马,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轻佻的眼神仿佛要穿透她的衣服。这人的目光,令她心生厌恶。   女子皱眉,转身进去店内,不理会这种骚扰。   “你怎么了,看起来不高兴?“他问铁柔敷。   在烧饼铺子待了两年有余,他也学会了铁家做烧饼的绝活。算不得偷师,铁老头乐得教他。他如今也有了新名字,叫铁君悦。少女给他取的名。   铁柔敷看见是他,眼中满是笑意。   “我没有不高兴。“她说。   她这几年出落的愈发美丽,还是待字闺中。每日帮着爷爷照看烧饼铺子,也没什么别的打算。随着年龄的增长,铁柔敷的眼中渐渐染上一种浅浅的忧伤。这种忧伤在她每次看到邻里邻外的姑娘向铁君悦芳心暗投时,会变得更加浓郁。   饕餮看得出她不高兴,觉得自己越发难以懂她。他顺遂她的心意融入了她的世界,可为什么她还是不开心。   铁柔敷拿出两套新衣服,是锦缎面的。她按当下最时兴的款式裁剪缝制出来,穿在他身上,愈发衬托得他丰神俊朗。   她微笑着看他,眼睛里像是藏着小星星。   良久,他才发现那是眼泪。   “不好看吗?“铁君悦见她难过,忙要脱下身上衣服。   “你穿着,别脱!“女子阻止他,道,“是太好看了!下个月乞巧节带你去玩。晚上有巫女祝巫,有跳舞的。“   他算了一下日子,说:“那天我要去洞穴。“   女子笑笑,过来给他整理衣服。   “玩过了,我陪你一起去。到时候就和爷爷说我们去采药了。“   他看见她笑,他也笑。   “好。“   他穿着她新做的衣服,像往常一样在烧饼铺子里忙前忙后,给铁老头打下手。可惜他当时入世尚浅,懵懂无知,难悟这一针一线中藏着的情深。   铁柔敷想嘱咐他注意着点新衣服,可转念又想,衣服破了可以找她来缝,便噤了声,倚在门边看爷爷和他在前面忙活。   乞巧节那天很快就到了。   饕餮不懂人类为何要对着远古时代某位死去多年的神族女子疯狂膜拜,甚至变成一种节日来大肆庆祝。他挤在人群中,唯一的念头是保护她不被被人挤到。   铁柔敷看见那边有冰糖葫芦,让他去买,她在这里等他。   他应一声,一路挤到卖糖葫芦的小贩那里,捧着两手的糖葫芦回来时,却不见了铁柔敷。   他闭上眼睛,开始在四周捕捉铁柔敷的气味。嘈杂人等太多,过滤他们的气味,需要许多时间。   他开始着急,他闻不到铁柔敷的气味。   他找不到她了。   铁柔敷披着新买的斗篷躲在暗处看他着急,心下想着再逗他一会儿。她方才趁他不在买了许多香草香包挂在身上,却不知道这些香草会干扰到饕餮的嗅觉,现在刚发现这一点,她可要好好玩玩他。   铁君悦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不一会儿便没了踪迹。这下轮到铁柔敷傻眼,开始在人群中搜寻他,今天就是他沉眠期开始的第一晚,他可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出原形,他们会杀了他的!   饕鬄在完全成年之前,一般每五年会有一次沉眠期,每次持续一个月左右。沉眠期间饕餮会完成他自身的成长和蜕变,每一次变化都会使饕餮更强大。在此期间,他们会非常脆弱,对月光的依赖性增强,并且毫无自保能力。这几年她对他的习性了如指掌,连他什么时候会因为月光的变化而发脾气闹情绪都掐算的一清二楚。今晚对他太重要了,他不可以发生意外!   铁柔敷急得直哭,到处找不到他。铁君悦其实早就发现她的踪迹,但发现她在捉弄他,干脆也学她躲起来,等着看她着急的样子。   苏闻过发现站在灯火阑珊处的铁柔敷是一个人,心里开始痒痒。他贪慕女子颜色,每每见到中意的,总是心中难耐寂寞,不亲一番芳泽,这颗心总是七上八下的,如生了疾病一般。他的手下早就替他摸清这女子的底细,是个少年丧父失母的孤女,只有爷爷为伴,爷孙俩靠烧饼铺子维持生计,铺子里好像还有一个帮忙的伙计。这等苦命孤女,被他看上简直是八辈子得来的福气,他觉得自己一定要拯救这小女子于水火之中。   她孤身一人,正好方便他行事。苏闻过正要吩咐手下掳人,突然间见一英俊男子出现在那女子身旁。那男子身姿挺拔,仪容不俗,苏闻过一时看得有些呆,竟忘记发话,众人见大人一时也拿不准主意,便只默默跟在大人身后。   此时铁君悦见她真的着急上火,从藏身处刷一下蹦出来,捧着两手的冰糖葫芦。   “我在这里!“   铁柔敷伸手在他脑壳上弹了几记爆栗以示惩罚,每一下都没舍得用力。   “躲哪儿去了,很吓人知不知道!“铁柔敷责怪道。   他对她龇牙,表情古怪令人发笑。   铁柔敷抬头观察天色,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对他说:“我们去那里吧。“   铁君悦把糖葫芦递给她,手牵手一起离开。   在他们不远处,苏闻过闻过两眼迷离地看着看着这对妖男艳女离去的身影,心里的龌龊想法已生出一堆。   一鬼头鬼脑的青年凑过来,道:“大人,这小哥就是烧饼铺子帮佣的伙计。“   “你这奴才,怎么不早说!“苏闻过踢那青年一脚。   青年立刻哈起身子跪在地上,暗自揣摩这位大人莫不是也好那口。他恭声道:“大人,今夜人多。若是用强,恐他们不从,又偏生出许多事端,恐辱没大人清誉!不如先置办一处宅院,待哪日方便时,将他二人都拿了来。这女子虽性情刚烈,但家中并无壮年男子可以出头。到时将这二人藏于僻静无人处,找人看着他们,再饿上几顿,磨削了性子,到时候不怕他们家不依!这少年男子今夜坏大人好事,得罪了大人,一定抓来给大人重重惩罚!“   苏闻过又踹了青年一脚,口中却是夸赞:“好你个机灵的!这少年是得好好罚他!“   苏闻过最后一句话中毫不掩饰对那少年男子的狎昵之情,跪在地上的青年低头偷笑,暗自得意自己猜中大人的偏好。   “置办宅院的事情就你来做。办好了,有你的赏!“   苏闻过今夜并不想闹事情,他刚安生没多久。若现在搞点大动静出来,传回去给他京城老子知道,少不得要削他一顿。他要好好珍惜眼下这山高皇帝远,无人管束的快活日子。   那青年麻溜地重新哈腰站过来,道:“城西郊野处有个书斋别墅,是小的祖产。大人若不嫌弃,请用便是!“   “既然是你祖产,你又住在里面,我怎好意思用?“苏闻过说。“哎呦,大人折煞小的了!“青年道,“小的哪受用的了这么大房子,早就搬出来好些年头!只是那里久无人居住,还需收拾一番!“   “既然你是本地人,这又是你的房子,“苏闻过让身后家奴取出两千两汇丰钱庄的兑票给青年,“你替我好生拾掇一番!办好了,有重赏。办不好,打断你的狗腿。“   青年接过银票,点头哈腰,一个劲地说是是是。   苏闻过一时想起自己还不曾知这青年姓名,便问他道:“你姓甚名谁?“   青年再次哈腰,笑道:“小的姓何,单名一个潇字。人称何秀才。“   苏闻过听到他名字,哈哈一笑,道:“原来那个年年参试年年不中的何潇,何秀才,就是你啊!你名气大着嘞!“   何潇面色一红,尴尬地陪着笑。   待苏闻过一行人走远,独剩何潇秀才一人时,他对着苏闻过的背影狠啐一口,捂着被踹得发疼的胸口,口中骂骂咧咧。   “什么东西!老子当年家世显赫时,有你什么事!“   他抖出那两张面额一千的银票,迎着月光观摩,越看越欢喜。 第15章 第十五章 空负相思(二)   铁老头坐在自家门口,长一声短一声的在那叹气,生意也无心做,荒废了一月有余。一个月前一伙子人趁他们店里的伙计不在,欺负他年迈体衰,当着他的面把他孙女给抬了去。可怜铁老头舐犊情深,被这群人殴打一顿后,口中吐着鲜血,仍是一路跌跌撞撞尾随而去。   苏闻过的手下不耐烦他这般纠缠,吩咐几个人把赶紧趁着夜色把这老头丢去后头野山喂狼去。铁老头命大,拖着一把老骨头又自个儿走回来了。他四处奔走央告,人家虽同情他的遭遇,却是无人敢为他出头。他说是本城的太守在晚上掳走的他孙女,可没人见着啊。见着的人也已收到风声,被威逼着闭上嘴。铁老头写状子去告,苏太守的人说他诬告,在衙门里打了老头三十小板子。   如今这铁老头被折腾的只剩半条命,苟延残喘着。他在等铁君悦采草药回来,他们再去告。街坊们都劝他别瞎指望,那小伙计肯定一早就听见风声,远远的躲开了。大家都劝他死活别撑着一口气不肯咽,早点去也就眼不见为净。   铁老头啐他们一口,道:“老汉就是死了,也不会由着你们帮那畜生夺了我祖孙三代的老店!“   原来是苏闻过等人见这铁老头倔强,口中总嚷嚷着要去京城告御状,生怕老头真弄出个什么名堂,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黑吞了他的店,让他身无所依,折腾不起来。   只是这铁老头一辈子不曾落下啥把柄给人抓,他们无从下手。   这一日的下午,何秀才过来探望铁老头,一阵寒暄。铁老头曾在秀才没饭吃时舍过他几顿饭,也曾借给过他银钱用以救急。何秀才今天是来还恩的。   他若真安好心,那可真就是黄鼠狼抓鸡不吃,怪事一桩。   何秀才先是还清他曾借下的款子,再替老头看之前的状子,指点一番后,说出状子中的几处不妥当。然后何秀才就以替写御告状子为由,骗铁老头在转让契约上签字画押。铁老头虽不识字,但留了几个心眼,他画押前拿着那张纸去问周围人上面写的什么,那些人只点头说何秀才写的错不了。   这些人是何秀才买通哄骗老人家的。铁老头再精明,也量测不到人心之阴险。   签字画押后不到半个时辰,闯进来一票壮汉,拦都拦不住,进来就是一通打砸,夹着铺盖把铁老头从床上兜起来扔街上去。   铁老头这才知他中了奸人的算计,但为时已晚。他坐在街头心疼的直哭,孙女死活不明,几代人的老店说没就没了。   铁老头现在一无所有。   沉睡中的饕鬄终于转醒,他四下寻找一番后没看见铁柔敷,心里感觉很不寻常。这种不寻常很快转为不安,仿佛他体内的什么东西正在流失。一种他视若生命的东西。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但他害怕失去。   当失去即将到来的那一刻,你心中腾起一种不安的悸动,悲伤地提醒着你,懵懂中那些你不曾意识到的拥有,在你真切感受到的同时,已经无法挽回地从你的指尖流逝。   可怜的饕餮近乎呜咽地对天咆哮,荒野十里范围内,野兽闻者退避。这种悲鸣,是兽族类对已失去的东西的本能的祭奠。   铁柔敷,你在哪!   饕鬄回去乡记烧饼铺子后,入目一片狼藉,铁老头和他的孙女已不见踪影。他沿街问询,大家一见是问铁老头家的事情的,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讳莫如深,毫不犹豫地将铁君悦拒之门外。   他终于在一处偏僻小巷子寻到铁老头。   铁老头被赶出来后,流落街头,身上伤病交加,连续不断的高烧令他神志不清,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年。   铁君悦寻了一处客栈安顿下铁老头,端来热汤给他灌下。他在热汤里放了少许他在峭壁上摘的灵芝,吊住老人的一口气。   半夜时分,老人神志似乎清明几分,喊照顾他的人过来。   “你无名无姓,不衰不老……很是奇怪。也许五六年看不出太明显,十年,二十年之后,可见分晓。“铁老头临死之际,回光返照,对世间事物竟看得通透许多。这五六年他对饕餮的观察可谓深刻,只是以老人的精明与世故,不愿堪破而已。   “几年前去给我采药治病的山神,就是你吧!“铁老头眼睛亮晶晶的,不等铁君悦回答,又继续说道,“你肯守着我孙女,不是她于你有恩,便是你对她有图谋。我曾想过请捉妖的拿你,可你从未害过我们,心里到底狠不下来这样对你!这样想来,你应是对她有情。“   饕餮想辩清一些事情,可又觉得铁老头的话似乎也没什么可争辩的。   铁老头面色潮红,咳嗽几声又吐出一滩黑血。   “我不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神仙精灵,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孙女!我不告他们了,老店不要了!你带着她走吧,走得远远的!“老头激动地说道,一时气血上涌,差点昏死过去。   饕鬄抚摸着老人的背,输了一些自己的清灵气给他。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气韵所在,这是他们生命的精华,正如神有天魂,魔有魔瘴,妖有魄灵,龙有龙气等。各族渊源冗杂,脉承不一,但生命的本质却很一致,万源归一,可互通互养。   饕餮兽族的清灵气此刻就正在滋养生命这位垂危的老人。但生死规律终究是天道,老人身体已衰竭,注定要死,他无力回天。   可他还是坚持把自己珍贵修炼来的清灵气给铁老头。   “你果然……非我族类啊!“老人叹息道。   铁老头凝望着饕餮因为运功而妖异化的眸子,心中感到一丝安慰。在这双琥珀色的澄澈眼眸中,老人看到了至善,这是人心中所没有的纯粹。   把孙女交面前这人,他可以放心去了。   铁老头把藏在怀中的状子交给他,嘱咐铁君悦,若是他姑娘心里实在挣不下这口气,就拿着这状子去告御前告,又说给他一个地址。老人此刻只张着嘴巴,出气比进气多,已是等死的节奏。   他听见老人最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哼哼着请求他。   “无论她做何选择,你都要陪着她,她只有你了……“   接着,铁老头便与世长辞。   饕餮伏在老人榻前哭泣,心中牢记老人说给他的地址。   从现在起,他在人类世界中的生活,只有她,也只剩她。 第16章 十六章 空负相思(三)   城西的梦潇书斋藏书过千,曾是读书养性的好去处。现在却只不过是藏污纳垢之地,掩埋人性的送葬之所。   小院内一群醉汉咋呼着划拳比酒,眼中凶光吓人。何秀才提着裤子从屋子里出来,心中洋洋得意。当年铁柔敷拒绝了他的示爱,现在也不过是落得个千人骑的下场。   害的人家破人亡,又侮辱好人家的女儿。这些事何秀才并不以为意,反正苏太守铁了心要整姓铁的一家,他顺势而为而已。他环视一圈参与这些事的人,他何潇不过是在众多坏人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常言道,法不责众。   何潇不会觉得不安。   屋内的女子四肢被向外拉扯着捆绑在床上,衣服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破破烂烂地搭在她身体上。她偏着头,披散的黑发遮住她死灰般的眸子,嘴角被刚才行暴的何潇扇得裂开,柔嫩的胸腹也遍布淤青,两腿间全是血污和白色黏液的混合体。   铁柔敷是平民之女,平日里并不像娇贵小姐那般将养着,长年劳作和攀岩采药时的磨练,赋予她四肢强健的力量。她并非看上去那般柔弱可欺。所以她初被软禁时拼命反抗,好几次差点就逃掉。同房时,她不仅挠花苏闻过的脸,还踢伤他的下身。苏闻过恼羞成怒,又被那倔老头闹的烦心,再加上许久都没有搜到那个相貌清隽的少年男子,便把气撒在铁柔敷身上。他先开个荤腥,之后就把她丢给手下□□。   反正是个孤女,死了也没负担。苏闻过心中就是可惜那个少年,怎么就不能得缘再遇到一次呢。   苏闻过躺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这几日那丫头失了气力,不再叫骂,他还真有点不习惯,也不知道死了没有。他手下人可都是些饿狼,下手没轻没重的,可不像他这般知情懂趣,怜香惜玉。   可惜,可惜……性子太烈,他消受不起。   他惦记着那个美少年,不禁心神荡漾,下腹涌起一股热流,裆中顿时黏湿一片。他刚释放完自己,就听见外面一阵吵吵,说是乡记烧饼的伙计打上门来。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苏闻过怪笑一声,拎起香薰过的帕子擦擦手,披上一件外袍走出来。真不亏他在这里耗这么久,可算是等来他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铁柔敷。“   铁君悦从进来起只说过这三个字。   苏闻过哂笑一声,道:“见到本大人,你应该跪下参拜。不过,你可以免拜。“   仿佛他赐予铁君悦多大荣耀一般。   铁君悦冷视对方,道:“你不配。“   苏闻过撇撇嘴,不屑地说道:“可是我手里,有你想要的。“   “你求求我,说几句好听的,兴许我一个高兴,“苏闻过眯着眼睛,眼神飘忽不定,滑腻腻地上下打量着铁君悦,“说不定就答应你了!“   最先发现铁君悦不对劲的是何秀才,他这人有种天赋,就是像狗鼻子那样,能嗅到危险的味道。他一见铁君悦变身,吓得一个跟头摔在地上。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众人头顶之上,他的名字叫做铁君悦。   饕餮凶面獠牙,前脚跺地,震得整个房屋地基都在跟着颤抖。众人见这光景早就吓破胆,尖叫着四散逃开。发怒的饕餮四处摧毁房屋,掀开房顶搜寻铁柔敷的踪迹。   铁柔敷听见饕餮的咆哮声,死灰般的眼睛燃起一丝火焰。她蜷缩起身子,用尽气力发出微弱的挣扎声。   饕餮寻声而来,掀开此处的屋顶,叼起女子的身体,一路向城外狂奔而去。   逃去的苏闻过等人快马通知城防军,此刻已有大批部队在城门处严阵以待。   饕鬄沿街狂奔,一路撞飞许多街摊和行人。百姓们见这么一头小山般的巨兽口中含着一个人,纷纷尖叫。   “怪兽吃人了!“   “野兽袭人了!“   ……   逃到城门处时,饕餮陡然刹住脚步。前方是几百名全副武装的步兵,弩兵,和骑兵   他把女子的身体含在口中藏好,这动作落在人类士兵眼里便是吞咽的动作。   当着他们的面吃人,无疑更加刺激这群战士对巨兽的仇视。人们对他们不了解的事物总是充满恐惧,第一的本能反应是摧毁这类威胁。   饕餮的大眼睛中,瞳孔一缩一放,他在估量对手。   “放箭!“   第一波箭雨落在饕餮身上就像打在钢铁身上,弹落在地上。饕餮嘲讽地看着这些弱不禁风的人类战士,一路猛冲过来撞飞不少拦截的士兵,直奔城门而去。   城楼上的军师见状立刻差遣人去寻藏在城楼军械处的伏龙弩,这是几百年前的驻城将军留下来的,据说这架弩车曾经击落过一条骊龙。   弩车推出来后,一看就是年代久远的老古董,各处衔接的机关零件摇摇欲坠,勉强能用。   此时,饕鬄正在撞击城门,多次撞击后,城门上破了个洞。饕餮赶紧挤进去。但是饕餮腰身滚圆,屁股太肥,一时间竟然卡在那里。   龙绝迹很多年后,会使用伏龙弩的战士也相继老死。随着龙和其他异族渐渐成为一种只活在传说中的存在,这世上鲜少再有人知道怎么对付这类生物的办法。   军师的几位手下笨拙地操作弩车,想要瞄准正在大肆破坏城门的凶兽。但饕餮卡在拱洞那里,只余一个屁股露在后面。军师射出三支弩,都落偏了。那怪兽好像屁股上长着眼睛一般,扭来扭去,躲过了伏龙弩的每一次攻击。   伏龙弩的□□是特殊配置的陨铁弩,材料来自天外的陨石。这架弩车总共就只余五支弩,去掉射偏的那三支,他们只剩下俩。军师挥退笨手笨脚的手下,决定亲自操作弩车。   饕餮卡住的时间里,士兵们不断从饕餮身后发起攻击,奈何饕餮皮厚实,钢筋铁骨,剑劈不伤,刀砍不了。   饕餮挣扎了大概一炷香时间,终于挣脱束缚,撞开一个可容纳自己的大洞。   军师忙推着弩车到城楼另外一边,同时命令两名手下把剩下两支一人多高,碗口粗细的伏龙弩装载进弩槽里。   军师全身紧绷着一动不动,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锁定饕餮的逃跑路线。   眼看着饕餮就要逃出伏龙弩的射程。   就在此时,军师推动机关,连发两支伏龙弩。第一支成功射中饕餮的屁股,被击中的饕餮连吭都没吭一声,忍者剧痛继续逃亡。   但第二支还没射出去弩车就先散架了,伏龙弩掉下来淹没在一堆碎零件中。年久失修,缺乏日常保养的伏龙弩就地阵亡了。饕餮因此侥幸得了一命,因为第二支伏龙弩瞄准的是他的脑袋。 第17章 十七章 空负相思(四)   月光下的饕餮兽王,困在在记忆的深渊中,恍惚间落泪。三十年前的雪夜月,三十年后的晴空月。月落重生人不在,隔断离人怨,却原来是难跨这生死。   “我的王,“烟姑姑等候在一旁,一直未敢上前打扰,直到她观察到兽王的神情稍有和缓,才冒昧出声打断,“时辰到了。“   烟姑姑是最早跟随饕餮兽王的高等饕餮,即使是她,也不曾获悉他们的王与这东岳城的渊源何在。她甚至不懂王为何让她亲自设局去杀死那个老无赖,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让一个死人在临死之前受到精神上的折磨,实在是不合逻辑。那何老癞子跟他们的王有何冤仇,即使是死了,王也要永远困住他的灵魂,让他的人生经历和记忆永远地循环在他人生最恐怖的那几天。   烟姑姑本名天烟子,原是修仙门派下豢养的座下神兽,是已经被驯化的饕餮。她听说过许多关于人死后的说法,有转世说,有异世说……但她从未听说过一种可以将人死后仍无限困顿在生前罪恶的记忆中的术法。受她幼年在修仙门派的见习的影响,她本人更偏信于异世说,死去的魂灵是有意识有生命的,最终的归处是亘古以来就存在的焚荒宇宙。   她疑虑王的做法,但绝对服从王的每一个命令。是王释放了她,将带她回到同伴中。   她永远追随他的王。   已经变身的饕餮兽王回头望着乡记烧饼铺的招牌,他眼中的深情是天烟子永远参悟不透的谜。   饕餮兽王站在冷清的街道上,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满整个街的宽度。他仰天长啸,一共三次。   他第一次呼啸时,天烟子还未曾受到影响。第二次呼啸时,天烟子便难以抵制地接受兽王的召唤,化身为一头红尾饕餮。   她的个头比饕餮兽王要小许多,默默地跟随在王身后。   饕餮兽王每走一段距离,就长啸三次。他的啸吼声威严有力,是不容抗拒的命令和召唤。   此时此刻,花妃夺魁中被本城权贵带回去的花妃们,有一半是饕餮。她们个头较小,是最低等的饕餮,早在兽王第一次召唤时,她们就开始控制不住的变身,接着就是伤人。   这些小饕餮的分布看似随意,实际上她们去的每一处府邸,都与三十年前的一个女人有关。   铁柔敷三个字,便是这些人的催命符。   七七代替绛儿来到苏太守的府邸,与姬曾应一同守在此处。她在明,他在暗。但当七七听到饕餮兽王的吼叫声时,心脏陡然跳快几个节奏,情绪十分烦躁,就像是受到某种巨大的威胁。   躲在暗处的姬曾应注意到她的变化,疑虑地多看了她几眼,抱起铁琵琶拨弄出一曲清心乐,导引她平息内心的躁动。   此时,东岳城内闹哄哄的,到处都是喊打喊杀,呼叫求饶的声音。   逃到城外的绛儿和苏公子也遇到了变故。   “你快跑!“绛儿一把推离苏公子。   她额头前汗如雨下,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似乎体内有什么正在撕扯她。   “一起走!“苏公子拦腰抱起绛儿。他知道她难受,他可以抱着她一起走。   苏公子没能如愿抱起绛儿,因为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现出饕餮的兽形。苏公子见状吓得腿软,差点站不住。   他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向怪兽,石头软绵绵的弹到一边。   这是一头小饕餮,身量和一头牛差不多大,脖颈那里还有一圈朱红色的毛。她的獠牙还没有长齐,只有左边的牙凸出半个手掌那么长。她长时间抗拒饕餮兽王的召唤,不肯执行杀戮的命令,因此消耗过多体力,正个身体瘫软的伏趴在地上。   她还在抵抗兽王的召唤。即使在城外这么远的距离,她还是抵挡不住兽王的影响。   “你快走……我撑不住了!“小饕餮说。   听见地上的怪兽发出绛儿的声音,苏公子以为这怪兽吞了他的绛儿,心底竟然生出一股勇气,不断捡起地上的石头扔砸怪兽。   “把绛儿还给我!“苏公子一边哭喊,一边继续用石头砸怪兽。   “……快走……你快走……“   那怪兽竟然哭了,无力地抬起脑袋看向苏公子。   “你是……“苏公子慌得扔掉石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怪兽,这双眼睛和他的绛儿是多么的相似,“你是绛儿!“   认出绛儿的苏公子心下一阵悲痛,他刚才竟然在伤害他的绛儿。苏公子扑过来抱住奄奄一息的绛儿,温柔的安抚她。   “对不起……对不起……竟然没认出你。“苏公子哭道。   傻子,快走……绛儿无力地垂下眼皮,意识陷入一片黑暗的混沌中。   苏公子见怀中怀中的怪兽没了生气,哭得更加惨烈,以为是自己失手打死绛儿。   绛儿重新睁开眼站起来的一刹那,眼中凶光四射。她恶狠狠的瞪着苏公子,喉咙里发出呜呜声。   这样的绛儿与方才的绛儿判若两人,让苏公子既害怕又陌生,同时也欣喜她还活着。   绛儿仿佛完全不认识苏公子,咆哮向他冲过来,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撕碎他。   撕碎他!   苏公子左右躲闪她的攻击,不停的呼喊绛儿的名字,想唤起她的理智。   人类的体力到底是拼不过饕餮那仿佛用不完的旺盛精力,苏公子累瘫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绛儿朝他猛冲过来。   小饕餮左边的獠牙戳进苏公子的肩膀,张开嘴巴,露出口中锋利的两排牙齿,对着他的脖子紧要咬下去。   突然间,一阵欢快的饕餮的长啸声划破夜空,截然不同于先前兽王那悲伤肃穆的长啸。   这是不属于小饕鬄所属兽群的陌生饕餮的声音。对陌生饕餮的敌意抵消了她对苏公子的杀意。   小饕餮驻足昂首,观察前方敌情。   一群圆滚滚的胖饕鬄踩着属于他们的节拍,一路掀起滚滚尘土。玛瑙和幺六分别站在一只成年饕餮的背上,不停地催促他们快些跑。   领头的饕餮气喘喘地埋怨道:“别催啦!别催啦!已经最快了啦!“   这群饕餮是十几年前以难民身份迁徙而来的,与擅长争斗的饕餮兽王之间有约定,互不干涉对方内部事务。饕餮兽王念在同族份上并没有驱逐他们。   东岳城是饕餮兽王最先占领的地盘,他们最多算流民。如今兽王发狂,寒衣侯府找上他们,威逼利诱他们与寒衣侯府合作。   饕餮兽王乃是天生兽王,万里挑一。自从饕餮的数量下降到以百为单位计量,饕餮中已经近千年不曾诞生兽王。自从这个饕餮兽王出现后,聚居的饕餮小兽群无一不对兽王表示臣服。饕餮中的大多数只想过安稳日子,而高等饕餮和兽王级别的饕餮是为战争而生的战士。他们惧怕这些高等饕餮,被迫卷入兽王的战争。   更让他们处境艰难的是寒衣侯的介入,他们两头都怕,更怕失去自己现下的安稳生活。   膀大腰圆的饕餮们围着小饕餮站成一圈,叫声此起彼伏,试图跟小饕餮进行交流。   小饕餮此刻受兽王的约束,心中只有杀戮的念头。领头的成年饕餮迫于无奈,一个泰山压顶便把小饕餮制服。   “你们中至少有三头高等饕餮,怎么看起来这么怕?“幺六问饕餮首领。   饕餮首领摇摇头,道:“兽王这一弄,我们肯定会被暴露。本来都已经决定迁徙到别处生活,可又被你们拦下!唉!我们从来没真跟别的族动手过,就我们这身量和数量,往那一站,基本上对手就落荒而逃!“   “说的也是。“幺六点头认同,不然这群怂货也不会在他和玛瑙制服他们中的两头高等饕餮后,就立刻开口求饶。   这二十几头饕餮养这么肥,一看就是生活中缺少天敌,不经常运动。 第18章 第十八章 空负相思(五)   饕餮兽王在苏府前停下,身后跟着一头红尾巴高等饕餮。没有在这里听到预料中的惨叫声,他很意外。   他嗅察觉到两种不同的气息,一种认得,一种不认得。   想要调戏七七的苏太守,被敲晕在床上。除此之外,苏府的其他一切如常。   隔着重重庭院,七七也感觉到了饕餮兽王,她说不清这其中的关联。她就是知道有两头饕餮正站在苏府门外。她觉得烦闷,脸上的千面万象压得她快透不过来气。   “他们来了。“姬曾应从房梁上跳下来的时候,七七正在把那张魔族面皮给扯下来。他看七七的表情,她似乎比他还要早一步知道,心里不禁怀疑她是不是长了透视眼,要么就是会读心术。   见到天烟子的那一刻,七七恍然明白一点,这种预感来自何处。她之前被铁琵琶饮血,无意中触摸到一个死魂灵,凑巧的是这个死魂灵与他们正在追踪的一伙饕餮犯下的案子有关。   触摸死魂灵的瞬间,死魂灵的所感所见,在某种程度上会与她产生共振,这是一种很模糊不清的第六感。她知道自己与死魂灵之间微妙的联系,但对此掌握的很不熟练,有时候她甚至会被死魂灵一时吞噬心智,尽管最后总能恢复过来,不过还是会有一个时间长短的问题。   一个无所事事的老无赖会跟饕餮有什么关系?她有种预感,这个叫何癞子的死魂灵与眼前的饕餮之间存在某种微妙的联系。不然这群饕餮怎么会花那么大工夫整死他……   饕餮不费事的就摧毁了墙壁,惊吓的苏府众人这才尖叫着加入全城人的恐慌中。   饕餮兽王和天烟子都曾与姬曾应交过手,不过在场的另外一位他们觉得很面生,也很普通,看不出与凡人有何不一样。   “小腾蛇,你找了个小姑娘来凑数,“红尾巴饕餮嘲笑他,“莫非从蓬莱找不到帮手?“   “哈!“七七气势十足,高声道,“你哪只眼看见我是来帮他的!明明是他来协助我寒衣侯府的!看清楚本姑娘是谁!大名鼎鼎的七七!“   姬曾应默默替她捏了一把冷汗,好好的提什么寒衣侯府,你们招惹的仇恨还不够多吗……   寒衣侯这这三个字听得饕餮兽王心脏发紧,他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既然是寒衣侯府的人,那就不值得手下留情。   七七?什么怪名字……天烟子皱眉看着她,美丽的大眼睛里满是不接,寒衣侯手下原有六暗卫,听说后来又多出来一个……难道是眼前这个傻缺?寒衣侯是眼瞎么,这种笨蛋也收。   天烟子歪头瞅了一眼她的王,知道王动了杀意。饕餮兽王憎恶寒衣侯以及寒衣侯的手下,这在饕餮中间是公开的秘密,从来没有饕餮敢在兽王面前随意提起寒衣侯三个字。   她识趣地选择姬曾应作为对手,把七七留给兽王。   “上次是我让你。“姬曾应大言不惭地说道,完全忽略他们第一次交手时自己被打吐血的事实。   天烟子不耐烦地看着他,张嘴就咬。姬曾应不敢大意,接连躲闪她七招。第八招时,姬曾应倏忽间没了踪影,但下一瞬,一条白身但金光闪闪的巨蟒现身,缠住红尾饕餮的腰身。   正在和兽王酣战的七七抽身退到一边,伸着脑瓜去看大蟒蛇,惊奇地直挑眉毛,好漂亮的蛇!她注意到蛇脑袋上有一对小小的金角,三角菱形状,向眉毛一样贴在蛇的眼睛上方。   饕餮兽王没有给她太多时间观察腾蛇和红尾巴饕餮的战斗,又是一个猛子,向七七扑过来。   七七恼了,伸手掰住兽王的牙齿。她的气力十分大,打在饕餮厚实的皮甲上足以冲击饕餮的身体。此刻她掰开兽王的嘴,拽着饕餮的舌头就是一顿猛拉。兽王牙疼嘴疼,用獠牙向上挑起七七,把她拱在墙上,一路推到不少房屋。   七七最后跌在苏太守所在的房间里,她灰头土脸的从一堆废墟中站起来。身后的苏太守刚从昏迷中转醒,一睁眼就看见三十年前的噩梦景象又重现在眼前,一阵哇哇大叫。   吵死了!七七回身就是一脚,再次弄晕身后色眯眯的老男人。   对苏太守来说,当下昏迷过去未必是一种糟糕的选择。面对往事的沉重代价,他承受不起。   腾蛇是大地之灵女娲族的远亲,身上流淌着古老高贵的血脉,有着非凡的沟通和谈判能力,他们往往是作为和平的使者,在各族中往来周旋,调停纷争。   他们本身并不擅长战斗,所以……现在红尾饕餮的实力完全碾压腾蛇,先是咬住腾蛇的尾巴把他拖来拖去,接着再把腾蛇按在地上又啃又咬,连踩带跺,□□的好不可怜。   苏太守再醒过来时,被眼前景象吓得直哆嗦。即使过了三十年,他还是认出眼前的饕餮就是铁君悦无疑。   三十年过去了,曾将的少年饕餮被岁月锤炼成兽王,更加强壮,浑身散发的气息更加可怕,如此地坚不可摧,势不可挡。   兽王也注意到苏太守这个老相识!他阴鸷地盯着面前的老男人,眼神仿佛要将他撕成碎片。   苏太守一定是传奇故事听多了,竟然从怀里掏出个捉妖符,傻傻地按在兽王的下巴上。捉妖符是他从江湖术士那里买的,自从那件事之后,他特别迷信妖鬼神魔诸如此类的,家里也养了许多江湖术士。不过在饕餮出现之后,大家都抓住时机,逃之夭夭了,只留一个可怜的苏太守在这里等死。   被贴了符咒的饕餮兽王一动不动,只鼻孔里还在喷着热气。   苏太守窃喜,捉妖符有用!   就在苏太守得意之余,饕餮兽王抬脚踢飞他,再疾步走过来一脚踩在他两腿之间。兽王的力度控制的很好,既能废了他下半身,又使他活着听到自己脊椎骨碎裂的声音。   苏太守口吐鲜血,难以名状的巨大痛楚,几欲令他昏死过去。他恐怖而又清晰的听见自己骨头裂开的声音,□□更是血肉模糊一片。   饕餮兽王轻蔑地看着他,毫不掩饰眼中的憎恶。   苏太守瞠目结舌地指着他,吐不出任何字词或音节。兽王刚才故意给他以错觉,让他认为自己有幸存下来的机会,然后再狠狠地挫败这种希望!   他被无情的戏弄了!苏太守眼前突然浮现三十年前那名女子的面庞,一次次图谋逃跑,一次次遭受绝望。最后她被捆在床上,被摆成各种屈辱的姿态,被□□被戏弄……   他现在的命运和当年的她,最终都是殊途同归,拥抱死亡。那件事发生后,他不是不怕,多年来一直都在四处寻找奇人异士,悬赏高额奖金要饕餮的头。直到某天,有名赏金猎手把饕餮的脑袋扔在他眼前,他以为从此就可高枕无忧。   他错了,而且错的太离谱。这世上绝不会就只有一头饕餮!   捉妖符凄冷的落在地上,被兽王一脚踩住。兽王嘲弄地看着这张薄薄地符纸,从这种自欺欺人的小纸片中来寻求安慰和保护,愚蠢至极的人类啊!   捉妖符即使对妖有用,可又有何用!   饕餮非妖族。   正要结束这场寻衅的饕餮兽王发现废墟中突然又有了动静,一条浑身沾满尘土看起来傻里傻气的白龙钻出来,冲着兽王一阵狂啸。 第19章 第十九章 空负相思(六)   饕餮兽王怒啸一声,与高速向他冲撞过来的白龙撞击在一起。   天烟子一时看得愣了,尽管白龙身上灰溜溜的沾满尘土,但是龙身上散发出的近乎冷月色光芒,让她可以肯定这是……雪龙,一条半大的雪龙!传闻,龙族中的雪龙一脉为扭转灭世之战的格局,摧毁擎天柱封闭各族世界的天眼,持续了万年的战争在更巨大的灾难面前就此止戈。龙族为此付出昂贵的代价,各部龙种数量锐减,困顿在不同的世界中无法返回他们的家园,雪龙一脉则在战争中全部灭绝。   灭绝了几万年的雪龙,又出现了!红尾饕餮欣喜的仰天长啸,她一直在研究灭世之战的历史,寻找归家之途。在此之前,有关灭世之战的历史湮没在时间的尘埃里,几乎从各族史册中消失。灭世之战的很多代之后,很多种族的后代认为世界本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灭世之前存在的世界不过是神话传说,一种对美好世界的憧憬。   现在眼前的雪龙就是最好的证据,见证灭世之战的种族!天烟子对灭世之战的痴迷,引来过很多恶意的或者善意不解。但她一直很坚持,很向往之前那个世界,他们本来的世界。   饕餮兽王不欲与面前这条白龙为敌,一条半大的龙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白龙却黏牙的很,每被饕鬄甩开一次,就缠过来一次,最后索性赖在饕餮身上,想捆住饕餮。   饕餮兽王怒了,驮着白龙一路横冲直撞,摇头扭身的想把身上的长虫摔下去。   这一奔不要紧,要命的是饕餮兽王带着小白龙冲进了结界,进了饕餮的老巢。   这里原是某个世界大陆的碎片,还留存着一种类似天眼的保护结界。这里是天烟子求证灭世之战的第一个证据,她第一个发现这里,并其作为礼物献给兽王。   现在这里是饕餮的老巢。   饕餮兽王一个猛刹,身上的小白龙便一个倒栽葱,摔进一堆黑沼泽中。腐臭的黑泥贪婪的吞噬白龙身上的光芒,白龙瞪着大眼睛,越挣扎陷得越深。   微光透不进的迷雾之中,骷髅堆积成山,血流成河,秃鹫乌鸦在争夺腐烂的尸体,已死之人的灵魂在黑色的泥淖中挣扎,想要脱离出来,最后再触摸一下这个世界。尖叫悲鸣之声,苦吟哀痛之泣,在黑色的肮脏的腥臭的囚牢中,沉沉浮浮,直到完全被淹没。   眼前的景象好像在哪里见过……   此前与何癞子的死魂灵接触时看到的景象与现实重叠在一起,弄得小白龙一脑袋浆糊。   我是谁,我在哪,我什么会看到这些东西……   白龙狼狈地用爪子糊掉溅在眼睛附近的泥,绞尽脑汁地想办法逃离这里。   天烟子见兽王消失,顾不得与腾蛇再纠缠,追了过去。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腾蛇咧嘴大笑,之前他翻遍城里的每块老砖都没找到饕餮的巢穴在哪里,这下只要跟紧前面的红尾饕餮就可以进去了。   腾蛇想了想,浑身一抖,从身上抖落一层金雾状的东西。等会儿那头大笨熊应该能寻着他留的记号找过来。   幺六和玛瑙顺路就下苏公子后,急忙和这群愿意跟寒衣侯府合作的饕餮赶回城中,与七七汇合。   幺六他们没有见到七七,倒是成功与老二黑炭和老三屁精碰头了。   在幺六见到他们之前,黑凤凰正在对月长歌,用凤凰的叫声摄住小饕餮们,隔断兽王对饕餮们的控制。树精则化出树身在那吐纳真元,发出噗噗的声音。老三真身是银合欢,据说是他的原生长地是神族的深云大陆,受到好山好水滋养的银合欢散发的气息可以使生灵心平气和。他们的招数一开始是有效的,但那些饕餮只平静了一会儿,就冲过来咬他们。   幺六见到他们时,黑凤凰正惊慌失措地抓着银合欢悬在半空中,脚下是一群嗷嗷叫的饕餮。这些饕餮大部分是雌性小饕餮,寒衣侯特别嘱咐老二老三切记不可误伤。   老三屁精当时问寒衣侯:“她们要是攻击我,可以还手吗?“   寒衣侯淡定地看着他:“你已经是离根树,啃你两口也不打紧。“   老二黑炭不乐意了,道:“他是树,没什么痛觉神经。可我是活的,饕餮那牙咬一口很疼的啊!这样也不许还手?“   寒衣侯无奈地看着黑凤凰,这鸟是没有脑子,都不思考的么……   “你可以飞起来。“寒衣侯两手做出翅膀起飞的动作。   谨遵寒衣侯教诲的老二老三便是现在这幅画风。   幺六问他们:“你们在干嘛?“   老三屁精幽幽道:“我们试图让他们冷静冷静,但是失败了。“   “看见七七和那个蓬莱左衣使没?“幺六问。   “什么屎?“老二黑炭唱歌用力过猛,到现在耳朵还震得嗡嗡的,别人说话听不太清。   幺六看了这俩智障一眼,觉得他们真是无药可救。   “哦哦……“树精说话总是慢吞吞的,“侯爷来了,他可能跟七七在一起。“   寒衣侯亲自来了?幺六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侯爷从来不出府的呀。   “侯爷什么时候来的?“幺六问老三。   “你不在的时候。“树精慢吞吞地回答。   幺六无语地看着他,这也算回答?   玛瑙在一边听到他们的对话,笑得合不拢嘴。   与寒衣侯合作的饕餮首领说:“我听说,兽王有一个巢穴,建筑在一个异世界大陆的碎片上。你们可以去哪里找找。“   “在哪里?“玛瑙问他。   “这个嘛……我没去过。“首领饕餮在自己手下和寒衣暗卫惊讶的注视下,不好意思地甩动着耳朵,“我跟兽王关系不太好。“   首领饕餮维持多年的牛皮到底还是被他自个儿捅破了,他以前最喜欢吹嘘自己跟兽王关系多好多好……   “那个……“首领饕餮有些尴尬地叫住正要离开的寒衣暗卫们,“兽王不会有事吧?“   他想问的是,兽王日后会不会找他们这群饕餮的麻烦。   玛瑙善解人意地笑笑,说:“放心好了,一切后果由寒衣侯府承担。“   首领饕餮不是很满意这个模糊不清的答案,还想追问,但又不想在自己的兽群面前露怯,愣是活生生把已经冲到喉咙眼的十万个为什么和怎么办又给吞回肚子里去。 第20章 二十章 空负相思(七)   “是这里。“   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站在一处墙壁前,两手轻轻在青砖上轻轻摩挲。他身后跟随着两名青年男子,一个面如寒冰,一个俊逸非凡。   黑斗篷男子闭上眼睛,集中心念汇聚龙气,手心中团起阵阵黑焰。感应到龙气后,墙壁仿佛有生命一般,抽出两道黑鞭,想打击入侵者。黑衣斗篷男子趁机抓住那两道黑鞭,墙壁痛叫一声,竟开始模仿少女的哭泣声。   黑斗篷男子忍不住笑道:“一把年纪,还学小女孩。“   墙壁被耻笑后,声音继而变得尖锐起来,发出海怪一般的恐怖吼声。   声音消失后,墙身出现一条巴掌长的缝隙。   他与墙壁上接触的时间越久,缝隙就越宽长。最终墙壁完全消失,一条幽深黑暗的小路呈现在三人面前。   打开这个结界对黑斗篷男子的损耗很大,现在的他仿佛随时都会晕倒。   “找到她。“说完这句话,黑斗篷男子身子一歪,倒下去。   冷面男子及时搀扶住他,眼睛瞄向另外一名男子。   “好,我去。“陆疯子没好气地说,为什么每次挨打的都是他。   小白龙陷在澡泽中,表情越来越享受,最后干脆闭上眼睛享受泥淖中无数双手挠在自己身上的感觉。被困的死魂灵满心怨恨,出手恶毒,却是无法在短时间内伤害一条健康的龙。   这感觉舒服得跟按摩一样,就是无法忽略一件糟心事,龙的身体正在不断下陷。   陆疯子走到黑沼泽边,这雪龙的表情简直绝了,把这当澡堂子呢!这么臭也睡得着……   饕餮兽王冷冷地盯着入侵者,猛嗅一口气,恨恨道:“半神,陆枫!“   陆疯子捂着自己的小心脏,道:“我们认识?“   “问你家主子!“饕餮兽王一个咆哮,猛扑过来。   雪龙悠悠地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后,高兴地叫了两声。   这饕餮八成是疯了,上来就对他下死手!陆疯子心想,莫非他干过对不起这饕餮的事?也没有吧……   饕餮兽王追着陆疯子好一会儿,直到黑斗篷男子进来,陆疯子才得以暂时逃脱。   饕餮兽王盯着男子,浑身上下散发出咄咄逼人的杀气。这才是他今晚最厉害的对手,骊龙,寒衣侯!   “我不找你,自己倒是送上门了!“   陆疯子和黑沼泽中的雪龙同时瞪大眼睛看着咬牙切齿地饕餮兽王,这句话表达的内容还真丰富啊,三分恨意,七分……自责?   雪龙擅长感知情绪,但她不懂这自责是从何而起。既然没有人注意到她,她也乐得在一旁看戏,完全忽略自己很快就是一条死龙。   黑斗篷男子与陆疯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他带雪龙先走。   “铁君悦,“黑斗篷男子取下帽兜,露出苍白无血色的脸庞,“三十年过去了,别来无恙。“   “人类的走狗!“饕餮兽王朝黑斗篷男子吐了一口口水。   一同前来的冷面男子恶趣味地观察黑斗篷男子的表情,心想,哦哦哦,终于遇到一个当面鄙视他们侯爷的主了,这下有好戏看哦!   黑沼泽边,陆疯子撸起袖子,在思考从哪下手把龙拽上来。   雪龙花痴地仰望着半神英俊的脸庞,喊道:“枫哥哥!快拉我上去。“   冷面男子耳尖,立刻不嫌热闹地回头看黑沼泽这边。枫哥哥……哈哈哈,这条龙喊陆疯子,枫哥哥!   今天真是长知识了!哈哈哈!冷面男子面无表情地转过脸,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陆疯子阴暗地扫了一眼老五无名氏的背影,又脸黑地看着一脸讨好他的雪龙,默默无语地对着龙勾勾手指。在雪龙伸头看他的时候,眼疾手快地揪住龙脑袋上的角,连拖带拽地把龙弄了上来。   雪龙看到他很是激动,围着他团成一个圈圈,不停地用脑袋蹭他,一身脏泥全蹭在他身上。   “枫哥哥,这些人是谁?“雪龙好奇地问。   陆疯子盯着她,努力分辨这条龙是真傻,还是装傻。看了半天,他终于明白一个可悲的事实,是真傻!   红尾巴饕餮灵活地钻进结界,尾随其后的姬曾应也依法相仿,结果一脑袋撞墙上,撞得七晕八素,眼冒金星。   晕!这结界还认主啊!腾蛇耷拉着脑袋守在入口处。   带着雪龙先行一步的陆疯子与一头红尾巴饕餮狭路相逢,雪龙冲过去张嘴就要咬,那饕餮却没有要攻击雪龙的意思,匆匆避开后继续走自己的路。雪龙在后面穷追不舍,却发现一股拉力拽住自己。   陆疯子抱住龙尾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外拖。她被陆疯子拖出一段距离后,还在对红尾巴饕餮龇牙咧嘴,但是不再抗拒与陆疯子一起离开。   雪龙体内还残存着几分何癞子的情绪,追咬杀死何癞子的人几乎成为她的本能反应。但是毕竟已经过了几天,这种感觉冲淡许多,在雪龙见到半神后,花式观赏陆疯子已经占据她心思的全部。   现在她回过神来,立刻摇头摆尾,欢快得与陆疯子并肩而行。黑斗篷男子感应到身后雪龙的龙气渐行渐远,直到完全从这异世界的大陆碎片消失后,这才稍稍安心一些。他没料到雪龙会受刺激突然化形,他在几千里之外第一次感应到雪龙龙气之时即刻动身出发。好在人类的疆域不是很广阔,他现出龙身在高空中急行两个时辰后,赶来的也算是及时,与仅知道雪龙身世的两名暗卫先行汇合后,立刻动身寻找雪龙的所在。   雪龙既然现身,只怕已经引起不少注意,这是他目前最担心的事情。不过雪龙目前还没有掌握御风之道,幸好没上天,黑斗篷男子心中长舒一口气,还算幸运。   无名氏挡在黑斗篷男子面前,为他拦截饕餮兽王越来猛烈的攻击。这时,一头红尾巴饕餮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接近黑斗篷男子。   饕餮兽王虚晃一招,径自越过无名氏直接扑向黑斗篷男子。无名氏一转头看见竟然是两头饕餮同时夹击寒衣侯,惊得一身汗。   黑斗篷男子破除结界消耗太多体力,此刻就是待宰的羔羊,毫无反击能力。   出乎意料地,红尾巴饕餮挡在男子前面,饕餮兽王獠牙气势凶猛地刺入她的身体。饕餮兽王悲伤地咆哮一声,往后退几步,将自己的獠牙抽出来,眼睁睁地看着红尾巴饕餮倒在血泊中。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伤害黑斗篷男子。   兽王悲伤地看着她,无声地质问她,为何要保护这个男人?   红尾巴饕餮看向她的王,眼神无限温柔。这是他们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只需看对方一眼,便知晓对方要表达什么。红尾巴饕餮无声地对兽王说道,我一直想让你知道,除了仇恨,这世间还有很多值得追求的东西。你看见了那条雪龙,这证明我是对的。如果人类的土地承载了你太多的悲痛,我们可以一起离开,去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   红尾巴饕餮最后闭上眼睛,不愿意让兽王读到她心中最隐秘的渴望。她要保留最后一丝尊严。她所仰慕所追随的王,心中除了仇恨,再也看不见其他,看不到他的子民,看不到四季荣枯,日升日落,还有草长莺飞……一切快乐的东西,他看不到。   也看不到她。   天烟子虚弱地躺在地上,眼中有晶莹的泪珠滚落。她失血过多,越来越虚脱。她有些后悔对绛儿那般残忍,她其实是想保护这些在人类世界里安逸太久的小饕餮们,不要被虚情假意耽误了性命。   可这何尝不是一种嫉妒!她嫉妒这些单纯的小饕餮,心中还有一份爱情可以期待。   而她的爱,则是一种绝望的等待。从遇见她的王第一天起,她就知道,他的心早就在某个不为人知的黑夜里死去,不会再因任何事物燃烧一点温度。除了仇恨。   当你爱上一个绝望的人,你的心也会跟着绝望。   天烟子迷迷糊糊地想,就这样死掉也行,总比继续绝望下去好。然后她再也没有知觉。   天烟子昏迷前的最后一眼,是一名陌生男子的影子,冷着一张无情无欲的脸。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流年错(一)   铁君悦望着血泊中的天烟子,神情恍惚,想起三十年前死在他面前的铁柔敷。   她们望着他的眼神,是同样的温柔。   三十年前他不懂这眼神背后的含义,三十年后他不愿意懂。   那日,他带着铁柔敷逃出城外,自己也受了重伤。他们躲进一处山洞里,互相安慰着。   铁柔敷想办法帮他拔出了身体里的伏龙□□,又寻了草药给他敷上。铁柔敷一日比一日消瘦,但她从来不提自己的身体状况。   在知晓爷爷为了她心力交瘁,含恨而终后,女子眼中的悲伤更加浓郁沉重。他把状子递给铁柔敷,并转述铁老头的临终遗言。   铁柔敷把状子收进一个小布囊里,没有再说话。第二天傍晚,她问铁君悦:“如果我也像爷爷那样不在了,你会怎么样?“   “我会把把伤害你们的人都杀光,“铁君悦认真思考后,说道,“然后回到山林中去。“   “为什么不直接回山林?“她问。   “我恨他们。“铁君悦直接说,“不杀死他们,我睡不着吃不下!不开心!“   铁柔敷望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姣好的容颜染上几分暮色的深沉。   她也恨他们,可是……她不希望他受伤。在人类的世界里,他得遵守人类的生存规则。这几日搜捕他们的士兵和赏金猎人几次都差点发现他们,他若再回去那里,简直是自杀。   离开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我们去京都吧。“她最后说道。   铁君悦点点头。   他们靠采药与村民交换了一些干粮和衣物,接着一路走一路收集草药换取路费。他们不走官道,因为沿途有人在搜捕他们。   铁柔敷越来越瘦削,铁君悦坚持要给她找大夫。她拗不过他,两人便乔装打扮一番,趁着某个黄昏,溜进城找郎中。   郎中打量了一下药草的成色,同意他们用药草当做诊金。郎中给她把脉时,大惊。女子对他轻轻摇头,久经世故的郎中看看一旁焦急等待的男子,又看了看她,无声叹息着压下心中的震惊,没有当场说出实情。   郎中写下一张药房,支使男子跟自己的徒弟一起去抓药。然后真正开始对姑娘的诊治,光从脉象上看,面前这姑娘命不久矣。   “姑娘带下见血多久了?“   “一月有余。“铁柔敷皱着眉头,非常不愿意想起那几天的经历,“四十一天。“   “平时是否感到疲倦,腰疼,腿腹胀痛,头晕无力……“   铁柔敷点点头,郎中说的都对。但她不想再听下去,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多糟糕,她比谁都清楚。   “我还有多少天?“她打断郎中的详细询问。   “精心调养或许还有三五年光景。“郎中叹气,只怕是生在富贵人家才吊养的起这病败的身子,“若是……大概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郎中叹气,他见惯生死,然而上了年纪也愈发心软。他家中也养了两个年纪尚小的女儿,谁家父亲都不忍自己女儿被糟蹋。虽然是人家的事情,他还是忍不住多关心几句:“家中可有人家投奔?“   “父母双亡,爷爷为奸人所害,家中除了小女,已无人。此番出行,是为告御状而来。“   这番话听的老郎中又是一惊,姑娘的身世遭遇几经坎坷,想必其中有冤情和委屈啊!   铁柔敷向老者跪下,道:“小女虽心有不平,可不愿他为我枉费了性命。“   她呈给老者一张状子,请求老者用同样大小的纸张为她代笔另写一封信。   “那你家这冤屈,可就永不得大白于天下了。“老郎中又叹气,“好,小老儿帮你这忙。可日后若那男子知道了实情,仍是不服气,要继续上告,你又能如何?岂不是枉顾你一番苦心。“   女子微笑着说:“那也比当下就送了性命要强一些。他会想明白的,他有足够的时间想明白。“   待铁君悦抓好药回来,女子正笑意盈盈地等他回来。才一会儿功夫,铁君悦就发现她不仅脸色红润许多,眉眼也精致许多。   “你偷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他欢喜地问她。   铁柔敷调皮地躲开他的拥抱,道:“保密!就不告诉你!“   其实,她只是涂了腮红,上了妆。   铁君悦并看不出这其中的区别。   现在想想,他当年是何其幼稚何其傻,错把安慰当真相。   两个月后,他们离京城只有十里的距离的时候,铁柔敷倒在他的怀里,生命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流失。   他低头看见她腿间正源源不断地渗出鲜血,浸透裙衫。   “……君悦……君悦……“她呕出一滩黑血,神志不清地呢喃着他的名字。   她好怕,也好冷。   但当万千思绪豁然开朗的那一刻来到,她心中不再有愤懑和不甘心,一切感觉都仿佛变得淡却了。她幽幽叹息着,漂浮在半空中俯视下方,铁君悦正抱着她温热的尸体痛哭流涕。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到这里了啊……君悦,悦君。我心悦你,可你不知啊。   微风起了,铁柔敷也要离开了。人死了就要去她该去的地方。   君悦,再见。   把他的思绪重新拉回现实的是天烟子的□□声,无名氏正在为她疗伤,被唤回神智的天烟子,清晰地感觉到身上每一处伤口的疼痛,仿佛它们都同时苏醒了,疼得她难以忍受。   黑斗篷男子掏出一个朴素但很精致的小布囊,看得出做布囊的主人是个心灵手巧的。   饕餮兽王一眼就认出这只布囊。   铁柔敷死后,他拿了状子去告,还没进城便被两个人拦下。他后来才知道,拦下他的人一个是寒衣侯,另外一个是寒衣七暗卫之首。   他们对他说,没有身份说明的异族不可进皇城。   三人大战一场后,饕餮重伤。寒衣侯丝毫不损,寒衣暗卫同样精力充沛。   寒衣侯不近人情地说:“不要再尝试,你会死。“   饕餮说:“我要进城。我有状子要呈,我有冤情申诉。“   “人类的律法不适用异族。“寒衣侯说。   “不是我。“饕餮用獠牙挑起一个小布囊,“我为她而来。她是人类。“   饕餮在地上画了一个女人的头像。   寒衣侯接过布囊,打开阅读。看完后,他与暗卫相视一眼,一时间谁都无话。   “你走吧,状子我代你申述。“寒衣侯把状子收进布囊,“切记,勿要再返回东岳城,也不要再来到这里。人族的事情,不得再插手。“   饕餮盯着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铁君悦离开了。   几个月以后,他又多次闯东岳城和京都,无数次死里逃生。他不懂为何苏闻过这个混蛋还活得好好的,他不懂人类世界的规则为何要保护坏人。   他不懂为何那个状子就像石沉大海一样,没有一点音讯传来。   此后他蛰伏三十年,认真学习人类的文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人类的生活中。他聚集财富,积累资源,同时也在寻找他的同类,不断扩大他的力量。   当他再次踏入东岳城时,他是富商,也是青楼的幕后老板。   他还拥有一家烧饼铺子。他是老板,也是伙计。他做的饼与三十年前铁老头做的饼,味道一模一样,有些街坊老人还记得这个味道,而绝大部分人已经淡忘对乡记烧饼的记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流年错(二)   “你竟然留着,良心不安么?是你!是你在维护那群小人!“饕餮兽王冷冷地看着黑斗篷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獠牙把小布囊挑了回来。   当年若不是因为京都高手众多,他连城门都接近不了。他一定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寒衣侯,把他碎尸万段!苏闻过的帮凶!   黑斗篷男子悲悯地看着饕餮兽王,不知他能否承受这个真相。   “我没有偏帮任何一方。“黑斗篷男子为自己辩解道。   事实上,寒衣侯也的确如此。   “现在已经物归原主。“黑斗篷男子长叹一口气,“你从来没有读过里面的内容吧……“   饕餮兽王盯着小布囊,上面是他最熟悉的刺绣,铁柔敷按照他少年兽态时的模样绣上去的。他那时总是挑剔她把他绣胖了,他明明只是壮!铁柔敷这时总会笑他,胖和壮也没区别嘛!   兽王化为一赤身精壮男子,如获珍宝地捧着布囊,小心翼翼地解开系带。三十年前的铁君悦不识字,他不知道布囊里写的是是什么。三十年后的他学富五车,在与人类的往来应付,觥筹交错间,他都可以很好的与之周旋。   里面不是铁老头临终前交给他的状子,而是一封信,和一个装着一缕青丝的小香囊。   他看到这些东西后,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摇摇欲坠、   他开始读信。   吾此生最爱,君悦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很高兴你放弃了报仇的念头。也许执拗的你,永远看不到这封信,就让这些话夹杂在京都的某堆废纸里,随缘而去。   仇恨会遮蔽你的眼睛,吞噬你所有的快乐,是我带你来到我的世界,这个世界不如你的世界单纯,也不是那么美好。带给你诸多你本不必承受的经历,是我的疏忽。   对不起。我不该因为自己的贪念,就把心思纯净,不晓人间烟火的你,带到这个复杂的世界里。可我眷恋你的陪伴,舍不下你。我铁家有此劫难,非你之错。这段恩怨就此了结,铁家绝后,也许是天意。凡人之躯不过百年,百年之后你我也终归一别,提前了几十年,我虽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冥冥之中,皆是命数。   望君日后莫要再牵挂这段尘缘。如果我必须是你的某段经历的记忆,我希望我能成就你,而非毁灭你。   柔敷   他看完这封信后,又摸摸布囊,果然又找到一个夹层,她最喜欢耍这些小聪明。   他摸出了真正的状子。   百兽之尊的饕餮王,此刻光溜溜地蹲在地上,抱着头哇哇大哭。哭的像孩子一般,哭出这三十年来所有的思念和委屈。他花了三十年亲手垒砌的,一座叫做仇恨的长城,塌了。   这世间,唯有爱难舍,唯有深情难诉。纵使心中有一片海在翻腾,所流出的也不过是两行清泪。年来年去是何年,一段伤心画出难。   腾蛇守在入口处,想出各种法子想破这结界,无奈始终不得其法。就在这时,墙壁有了动静,一名俊逸不凡的男子和先前的那条雪龙一起出来了,然后迅速离去。   腾蛇比着他们出来的方向,再次撞墙,发现还是进不去,索性跟在雪龙身后,尾随他们而去。   幺六寻着腾蛇留下的记号,一路寻到此处。这不是第一次遇到青衣男子的地方么……嗖地一下,他看见一道白花花的东西,慌里慌张地往东边而去。   熊的势力不太好,眼神犀利的玛瑙看到了两道白花花的,最远处的那道白花花的东西,看起来像龙!陌生的龙!一条……雪龙!   玛瑙和幺六相望一眼,追!   陆疯子带着雪龙来到一处郊区树林里藏身,布下障目结界,把外界与他们阻隔开来。编织结界有有一个过程,需要一些时间。腾蛇瞅着最后一个空档,在结界完全覆盖这片土地之前钻了进来。   陆疯子立刻拔剑相向,周身杀气可怖。腾蛇嬉皮笑脸的贴着结界,指指雪龙,道:“我跟她认识。“   雪龙很不给面子地哼道:“我怎么会认识这么丑的东西!四不像!“   “……“女人真是翻脸比翻书快,腾蛇暗捏一把冷汗,这个身上有半神血统的男人看起来不好惹,得尽快想套说辞,“我真认识七七和幺六。我是蓬莱左衣使!你看我的角,我是女娲族的远亲,腾蛇!会飞的腾蛇……“   陆疯子果真在大白蛇脑袋上看见两道三角菱形状的角,向眉毛一样贴在蛇的眼睛上方。   他收起剑,冷漠地威胁腾蛇:“今日所见,敢说出去一个字。无论你逃到天涯还是海角,我都会把你揪出来宰了!“   腾蛇乖巧地点点头,团成一堆圈,窝在一边静静地看。   雪龙撒娇地把脑袋拱在陆疯子怀里,又是讨抱抱又是要亲亲。这一幕幕看得腾蛇脸红红,浑身起鸡皮疙瘩。真嗲……   雪龙在陆疯子的安抚下,渐渐睡去。在雪龙睡着的时候,他轻轻给她清理身上臭烘烘的黑泥。   接近凌晨的时候,雪龙身上的光芒突然变强,然后变回一名少女的模样。醒来后的七七,发现自己光溜溜地压在陆疯子身上,抬手就甩他两巴掌。   这一戏剧性变故,惊呆了刚才还在在冲瞌睡的腾蛇。这……什么情况?女人啊,真是翻脸比翻书快!腾蛇感慨道。   正在打盹的陆疯子被她两巴掌打蒙,原地坐起来,这下和七七贴得更近了!   七七光溜溜地坐在他怀里,两人面对面,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流氓!“七七怒道,这回是双手握拳,准备胖揍陆疯子。   陆疯子偏头躲过去,抓住七七的手臂。   “又打我!“陆疯子忿忿不平道,“你每次都打我!“   “那你说!“七七也是气得活像一只气□□,“我为什么没穿衣服和你在这里!不是你脱我衣服,那是谁脱的!“   “他!“陆疯子大手一挥,指向腾蛇。   站在腾蛇的位置看,这一对吵架的男女看起来还挺养眼。这姿势,暧昧得刚刚好,他给满分!   腾蛇瞪圆眼睛,那个指向他的手势,什么意思?他们俩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   陆疯子觉得自己这样做也有点损,于是话锋一转,解释道:“他可以证明,我见到你时,你就已经没穿衣服了!你经常梦游你不知道吗!你每次梦游都是□□!“   七七半信半疑地看着腾蛇,道:“你,解释清楚!“   她好像不知道自己的真身是龙……腾蛇看见七七身后的男子正在对他挤眉弄眼,匆促组织了一下语言,编了一个既不得罪陆疯子,又能让七七相信的答案。   “那个……我们之前是在苏太守的府邸,遇见了饕餮兽王……“腾蛇睁着眼睛编瞎话,“……然后你被他一脚踢晕……之后我找到你时,你正在街上游荡,我就跟着你来到这里。然后你就倒下去,睡着了。你嫌地太硬,半夜爬到人家身上睡的……“   “真的?“七七有点不信。   腾蛇昂起头,真诚地看着她,道:“比真金还金。“   七七皮笑肉不笑地呵呵几声,也赏了腾蛇两拳,每拳都打在他眼睛上。腾蛇顶着俩熊猫眼,委屈地看着她,问:“打我干什么?你又没睡我身上!“   “还看!“七七扬手又要打。   腾蛇这回知道错在哪了,立刻扭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陆疯子也转过身,暗地里竖了个大拇指给腾蛇,佩服啊!腾蛇眨眨眼,仗义地表示,小意思,小意思!不足挂齿。   七七扒下陆疯子的外袍套在自己身上,抱怨道:“你衣服上沾得什么,这么臭!“   嫌弃别人臭,这黑泥还不是你自己身上的!陆疯子背对着她翻了个白眼。   七七老毛病又犯了,借着扒陆疯子衣服的功夫,顺走他身上的两锭银子。陆疯子也不点破她,只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账簿,迅速在上面写下一行字。   人族纪年,大禧年,七月八日,东岳城东郊,二十两银子。借方,七七。   七七要夺过去看他写的啥,他眼疾手快的藏起来。   七七无所谓的看看天,反正她以后有的是机会把这个小本本偷来看看。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旧怨   玛瑙和幺六追踪腾蛇一路直到城东郊,所有的踪迹突然消失。玛瑙感应到一种十分熟悉的结界编织方式,是陆疯子的手笔。看来陆疯子也在寻找雪龙。待她寻到结界附近,陆疯子已经不在此处。   倒是寻到了腾蛇。   “有没有看见一条雪龙?“玛瑙问腾蛇。   “有龙?我怎么没看见?“幺六打岔。   “熊瞎子,闭嘴!“玛瑙警告幺六。   腾蛇摇摇头,说没见过。他昨晚答应了某个暴力的半神,对雪龙的事情守口如瓶。   玛瑙第一反应是动粗,逼问腾蛇关于那条雪龙的下落。幺六拦下她,道:“别动不动就上手,七七打人都是跟你学的!都你带坏的!“   “你们这些臭男人,不打不老实!“玛瑙把幺六推到一边去,亮出万魔鞭招呼腾蛇。   腾蛇觉得自己好歹是女娲族的远亲,动不动就被人揍,也太没面子。他上半身飞到半空中,站的比两个玛瑙还要高,看起来煞有其事。   眼瞅着魔女就要和腾蛇打起来,这时远方传来一阵笛声。   是寒衣侯在召唤他们。   玛瑙收起鞭子缠在腰间,道:“算你走运!“   幺六瞅着这腾蛇,闻起来味道怎么有点熟悉,声音也很耳熟啊……   腾蛇干咳两声,叫住幺六:“幺六兄,借在下一件衣服穿穿!“   幺六回头,认出这声音是谁的,是姬曾应。他跟七七那日追了他一夜,到底没追上去弄清楚他是何族类。   现在嘛,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幺六坏笑着上下打量腾蛇,一直不知道蛇的弟弟长什么样,今天可以长长见识!   哈哈哈!   腾蛇畏缩着看着逐渐逼近他的幺六,阴影笼罩下来。   幺六邪恶地掀起腾蛇的尾巴。   饕餮巢穴中,寒衣暗卫已聚齐六位。   兽王光溜溜地坐在地上,独自面对寒衣六暗卫,气度不减。他已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无名氏脚边蜷缩着一头受伤的红尾巴饕餮,暂时受他制约。   幺六是最后一个来的,姬曾应跟在他身后,从一处标识着寒衣暗卫特殊印记的缺口处进了巢穴。   幺六挤眉弄眼地用表情询问七七,你身上衣服怎么换了?   七七冲他龇牙,也抛出一个完胜幺六的问题,你衣服怎么穿在姬曾应身上。   幺六比了个小拇指,再也不搭理七七。   “要杀就杀!要打就打!围着我看什么?“兽王被寒衣侯府等人看猴子的阵仗弄得心生恼怒。他又不是猴子,看什么看!   兽王光溜溜地站起来走向众人的瞬间,陆疯子立刻捂住七七的眼睛。玛瑙则一脸淡定地继续盯着兽王。余下的男人,更是一个比一个镇定。   寒衣侯轻笑一声,解下身上的黑斗篷抛给兽王,道:“兽王乃是真性情,不拘小节!不过在场的还有三位姑娘……“   兽王嫌弃地接下黑斗篷,看了一眼卧躺在地上的红尾巴饕餮,这才后知后觉地披上遮羞布,盖住身上的关键部位,脸上现起一抹可疑的飞红。   七七扒拉下陆疯子的手,把他推搡到一边去,眼神指责他,大家都能看,我为什么不能看!   陆疯子把七七重新拉回来身边,耳语道:“男人的身体没什么好看的,看多了长针眼!不信你问玛瑙,她刚才就没看。“   七七狐疑地看着他,也不说信与不信,心下打定主意私下里要问问四姐玛瑙。   然后再跟陆疯子秋后算账。   寒衣侯坐了一个手势,陆疯子会意,立刻以暗语吩咐无名氏留下,其他手下退出饕餮的巢穴。七七和幺六重新聚在一处,肩并肩一起离开。   姬曾应不归属寒衣侯府,不必听命于寒衣侯。陆疯子斜睨了他一眼,但这位蓬莱左衣使就是不知趣的赖着不走。   寒衣侯默许蓬莱左衣使留下来参与接下来的事情。   饕餮兽王冷漠地看着寒衣侯,对方先秀出吊打兽王的实力,再遣散手下,单独享受看笑话的乐趣。   这是在侮辱他么!他咕叽了几句兽族语言,大家都不用去理解什么意思,都知道这几句话是在骂街。   寒衣侯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枚古拙的青铜戒指,运气龙气冲击它后,戒指幽幽发出一阵绿光,随后光芒大振,显露出一副山河图。仔细看去,这其实是一张残缺地图的碎片一角。   看到戒指后,兽王脸上的敌意更甚。   红尾巴饕餮挣扎着昂起头仰视这枚戒指,是它……是它!没错!就是这枚戒指。兽王也有一枚!不过有次他发脾气,给扔掉了。就扔在巢穴里的某处地方。   她稍稍喘口气,勉强聚集起精神,化了人形。无名氏错开视线,解下自己的披风遮在这位姑娘身上。天烟子轻声谢过,走到兽王身边,二人低语一阵后。   兽王面色渐渐和缓,转身消失在一座山石后面,不一大会儿,也拿了一枚相同的戒指出来,不过戒指的纹路却跟寒衣侯手中的不尽相同,兽王的戒指上面是饕鬄兽族独有的牙纹。   “戒指共有十三枚,是我族焰龙一脉的工艺,锻造于灭世之战期间。“寒衣侯解释道。   “谁稀罕这破铜烂铁!“兽王顺手就扔还给寒衣侯,“还给你!“   天烟子心疼地看着戒指落在寒衣侯手中。   真是一头坏脾气的饕餮,都不把话听完。寒衣侯接过戒指,摇头笑了,这脾气跟七七有得一拼。啧啧!   “圣龙族摧毁擎天柱后,因不忍各族战争遗民永久滞留困顿在异界,便为他们留下指引。十三族不再起纷争的那一日,便是他们归家之时。“寒衣侯道,“圣龙族将方法封入十三枚戒指中,分别赠送给十三族的将军。“   “十三枚戒指分别是地图十三块碎片。“天烟子喃喃道。   “戒指内侧分别用各族古语刻下一句话,时间平息硝烟,合一便是云门。“寒衣侯把戒指递给天烟子,示意她看戒指的内侧。他若直接还给饕餮王,兽王可能会又给扔回来。   “原来这句话是这个意思。“天烟子满足了好奇心。饕餮族的古语和今相隔近万年,其间演变又生出新的饕餮语言和文字。现今的饕餮基本上只会今语。此前这句话,天烟子便寻古籍也不得其解。毕竟她所查阅的古籍也是几千年前灭世之战的遗民保存的残卷,而早在灭世之战的千年以前,饕餮兽族就已经在使用今语。   饕餮兽王听的云里雾里的,不如天烟子明白,毕竟他和大多数饕餮一样,认为世界本来就是他们出生时看到的样子,灭世之战是虚构出来的传说。   “这里就是一处证据。“寒衣侯见兽王不信,又补充道,“擎天柱毁灭的时候,古战场的土地发生了崩裂,大陆碎片散入各处。这儿就是其中一片碎片。战胜的杀戮侵染了土地的生养之力,所以此地多迷障,充满怨意。困顿在这里的各族死魂灵,久被圈禁,不得解脱,便形成了死灵地狱。“   寒衣侯意味深长地看来一眼黑泥沼泽,里面的生灵只怕是连人待魂都别想再出来了。饕餮兽王手下的天烟子蛊惑何癞子心智,杀人夺命,就是利用了这黑沼泽的瘴气。   “你到底在表达什么!“饕餮兽王道,“想拉我入伙,门儿都没有!只要笨蛋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寒衣侯又笑。   “圣龙族……是否就是雪龙?“被兽王罗列为笨蛋的天烟子孜孜不倦,继续问道,“他们不是已经全部灭绝了?据我所知,自灭世之战后,不曾有雪龙现世。更何况是幼龙!“   “灭世之战很久以前,圣龙族就不曾再有幼龙出声,他们的数量只减不增。最后十三条雪龙也已经随着灭世之战陨落。“寒衣侯道。他心中哀叹,不止是圣龙族,其他龙族种系也有七千余年不曾有幼龙出生。许是他们滞留人类世界太久,失去了原来土地的将养,也无法再繁衍生息。   “无父无母,有怎会有幼龙……“天烟子忍不住追问道。她昨晚明明亲眼看见一条幼年期的雪龙。   寒衣侯叹息一声,道:“这就说来话长。“   说出来又是一桩龙族伤心事。   “太长就别说!“饕餮兽王粗暴地打断寒衣侯,他很不满意自己的得力手下,被这群人类的走狗忽悠得跟呆子一样,马上都要站到方方阵营中去了。   几乎是零存在的姬曾应突然冒出来,插嘴道:“一千年前突破崖狱防守的果真是你们。在灭世之战之前,更久远的年代之前,龙族以半族之力参与了一场神族的反叛战争,战败后的龙族中所有参战的将军被当做战犯羁押在一座号称噬神吞磨的监狱里。据说这座崖狱建立在人族土地的世界尽头,最初由神族和遵守和平协议的龙族共同看管。但是这座监狱早在灭世之战前的好几万年前就被遗忘了。据说,羁押在狱中的都是及其好战的凶残古龙族,而被这群残暴嗜血之徒尊为首领的是一条古老的雪龙。崖狱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数万年来一直由蓬莱,昆仑,合虚三大修仙派共同看守。不过,三派从来没有派人下去看过,只是把其作为一种崇高的古老传统在遵循。就在一千年前,十几条龙突破了防守,进了崖狱!“   姬曾应生起一股恨意,双拳恨恨道:“是你们是一千年前灭了我蓬莱满门!“   千年前的灭顶之灾后,蓬莱就此凋敝。其他两派的命运也大都类似。尚在幼年的腾蛇亲眼目睹了当年那场屠杀,挣脱崖狱束缚的龙族还有一并凶恶神魔妖怪,恣意屠杀三派弟子,连一拾柴禾的小童都不放过。彼年的腾蛇出生不过五十年,修为几乎可以被忽略,也因此被当作山中野蛇逃脱一命。雪龙当然还在世!尽管他们的岁数已经超越了世间对雪龙认知的常识。   蓬莱,昆仑,合虚三派一直以为深不可测的崖狱寂静了几万年,没有生命存在。当灾难发生时,他们毫无防备,被屠杀殆尽。   怎么会有活了一百多万年的龙,寒衣侯一千多年来也在问自己,龙族种寿命最长的圣龙族也不过才几万年寿命,其他龙族的寿命也在万年左右。崖狱的存在,简直突破了他对自己种族所有的认知。   蓬莱左衣使瞬间腾起,攻击寒衣侯,然而早有半神陆疯子和修为已至太忘境界的修仙族无名氏隔在他和寒衣侯中间。   二位绝顶高手合力夹击蓬莱左衣使,毫不费力地就击溃腾蛇。腾蛇嘶吼一声,欲挣脱离去。   寒衣侯示意暗卫放手,腾蛇瞅准机会立即逃脱。他离开此处后,与结界外见到七七等。看见雪龙后,他愈发疯狂,扭动着血淋淋的身体冲向七七。   还不等他靠近七七十步距离的范围,万魔鞭就招呼在他身上。   魔族高手玛瑙杀气腾腾地与腾蛇对峙。老二黑炭和老三屁精被这一变故一惊,纷纷准备迎战。   幺六是唯一一个没反应过来的,腾蛇之前还跟他和七七很要好……这是怎么了?   七七也被腾蛇得行为弄愣了。她望着腾蛇,他眼中的恨意直摄她灵魂深处,心里一时间竟然莫名得心虚起来,不知这恨从何起。   “无耻暴徒,我蓬莱定倾尽三派之力与寒衣侯尔等为敌!至死方休!“   腾蛇说完便消失在天际边的云层中,劫后余生的东岳城百姓以为看见了神迹,纷纷跪下膜拜腾蛇消失的方向。   结界中的饕餮兽王瞪大眼睛,这寒衣侯还真招人讨厌!   寒衣侯长叹,继续说服饕餮兽王与他合作。饕餮兽王看到刚才的变故,喜欢地吱吱笑。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你合作,“寒衣侯很无奈地说道,“你的兽群还可以维持原来的生活。“   “不合作又怎样?“饕餮兽王道。   “我便告诉他们全部的真相,分化你们。或者把你们交给人类的军队,又或者我教他们制作可以杀死饕餮的武器……“寒衣侯还在罗列所有能损伤饕餮族的法子。   饕餮兽王的眼光越来越寒,恨不得将寒衣侯千刀万剐。   “铁君悦,“寒衣侯道。“铁姑娘,她也希望你快乐。你的子民也应该得到他们的快乐。“   寒衣侯最后几句话戳中了兽王的痛处。兽王捏着绣着饕餮图案的小布囊,垂下的眼神中,情绪千般万种。 第24章 二十四章 善后   饕餮兽王在天烟子的游说下,终于同意入伙,寻找传闻中的旧大陆,那片属于他们的大陆。饕餮引发的纷乱给城中造成半数破坏,寒衣侯等还要在此处滞留一个多月,登记伤亡人数,估计城内建筑损坏状况,并安排大量赔偿金给当地居民。寒衣侯府还要代表官方慰问受伤民众,并给出合理解释。   一等伤残(死亡或者重度残疾),抚恤万金,这抵得上本国一个富贵人家一生收入。二等伤害,抚恤五千金,至少能令普通人家过上富商大贾的生活。三等轻伤,抚恤以两千金以示精神赔偿。四等破坏是指房屋建筑等受到的损害,除了拨地赔偿外,还另外给出一千金慰问费用。有关赔偿细则的官榜放出后,整座城都在沸腾。没有什么能比金子更令人能将注意力转移到悲伤之外的事情了。   寒衣侯府的财富简直惊人,不断有标有寒衣侯徽纹的马车运送大批黄金进城。更有源源不断的工匠建筑师等人批量进城,参与修葺整顿城市仪容。大量人力物力往东岳城集中,东岳城在一次灾难中又焕发出新的生机。   今日天刚破晓,七七坐在凳子上坐好,摆好桌子上的笔墨纸砚,开始了新一天的登记。因为人手不够,七暗卫全被派去干杂活,就连寒衣侯本人也难偷空闲。七七和幺六被分派在人间,协助本城太守的公子,处理赔偿事宜。其他几个特别能打的高手别分配在那片碎片大陆结界中,用他们高手的气场震慑一下搞事的小饕餮们。那日参与破坏的饕餮们全被集中会老巢穴中,接受盘查和登记身份。   排在七七面前的队伍有一百多人,全是受伤者或者受伤者的家属,也有假装受伤浑水摸鱼的。人群里什么人都有,本城的贵族,富商,普通百姓,甚至孕妇也出来排队。   七七以前只知道她的月俸禄是二百金,跟幺六一样,只领取者略高于普通侯府其他士兵的工资。因此每个月都是她跟幺六跟其他人借钱花。幺六和七七总觉得不公平,大家能力都差不多嘛,但其他五名暗卫月俸禄是千金,当然他们的能力比七七和幺六高出的可不止那么一丁点。   七七一边登记一边看着寒衣侯府雄厚的财力涌入这些人类的口袋里,好希望自己也再领取抚恤的范围内。幺六的想法同她一样。   饕餮们的攻击目标是及其明确的,从饕餮那里统计来的伤亡名单中,包括吓死的,一共有五名人类死亡。可从七七统计的名单来看,这座城的人至少死了三分之二。幺六那边更加夸张,有的家庭死亡人数都超过了原有人数,而其原有家庭成员正在排队填报死亡信息。   寒衣侯命令下来,说可不必细究。东岳城人口二万有余,万万金侯府还是负担得起。   七七从未感觉过如此腰酸背疼,幺六也累趴了。苏公子和绛儿过来询问他们是否需要休息,他们头点的跟鸡啄米样,说要要要要。   苏公子与绛儿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每隔一阵子,两人就要隔着桌子对望一眼。苏太守伤重不能统领城中事物,在本城贵族的举荐下,由寒衣侯担举,京都的生上任文书这两日就会到达。绛儿跟苏公子的婚事也将近,据说是御赐婚姻。待本城重新恢复生气后,全城狂欢七日,他们的婚礼就在那时候举行,与民同乐。   七七和幺六得空子,勾肩搭背地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全城都在大修整中,也没什么店铺开张。他们俩索性闷头睡大觉。七七突然想起来何癞子,心中总是放不下。幺六建议给他立个石碑,七七点头同意。   七七还想要那个女人道歉,对何癞子道歉。幺六则说,饕餮一般不报复人,若有报复,必有前因。七七若有所思地想了会,这何癞子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再说道歉也不能让死人复活,七七便放弃这个想法。   铁君悦守在烧饼铺子的炉子前,没日没夜的做烧饼。店里唯一的一个小伙计看得心惊肉跳,这老板突然变年轻,性情也无常起来。他不敢打扰,只默默地把烧饼送去给排队的人群吃。   幺六和七七某日闲荡到此处,见烧饼堆得多,伸手拿来吃。铁君悦也没有拦他们。   七七和幺六干脆坐下来吃,越吃越好吃,之后有空就来吃。   \"不怕有毒?\"铁君悦有天突然跟他们说话,倒是他们吓一跳。   \"我们百毒不侵。\"幺六无所谓地说。   \"我精通药草,知道怎么毒死一头熊。\"   这话听得幺六脸都绿了,七七也忙抠喉咙想把烧饼吐出来。可他们都已经来吃了半月有余,这怕是已经毒入骨髓。   天烟子端茶过来,看他们吓得魂不守舍,觉得好笑。   \"哪里有毒,他吓唬你们。\"她说着也坐下来,与七七和幺六一同吃烧饼。   小伙计排队排了半个多月,终于也领取到他的赔偿金。他一回来看见店里多了生人,还有两个漂亮的姑娘,害羞地不敢抬头见人,侧着身子溜到烧饼店后堂揉面团去了。   \"那天你也在里面,发生了什么?蓬莱左衣使就刷一下翻脸了,因为什么你知道吗?\"幺六嚼着饼,含糊不清地问。   天烟子不动声色地看着对面坐着的七七,视线停留得恰到好处,仿佛是在看七七,又仿佛不是。   \"没发生什么。\"她道,\"蓬莱与寒衣侯有宗旧怨,看到本人时,左衣使突然回忆起来,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   \"那蓬莱是什么?\"七七兴趣上来了,追问道,\"是什么门派,厉害吗?\"   \"蓬莱原是一座岛屿,后来沧海桑田变化,那里成了一座山。还有另外一种蓬莱,它既不是岛屿也不是山,而是指一个族群。他们是悟性很高的上古大巫族,原属于人族一脉。他们培育的大巫族战士,可与神魔抗衡。大巫族在战争时崛起过,那是他们最辉煌,也是种族最繁盛的时候。灭世之战后,他们便衰落了。他们擅长挖掘有天赋的战士,从小培育他们。这一点和你们的寒衣侯做的很类似。\"天烟子的解说清晰动人。   七七对她渊博的学识佩服的五体投地。   \"寒衣侯打算怎么处置我们?\"作为回报,天烟子也要从七七和幺六那里打听消息,\"听说,寒衣侯是为维护的是人类的正义。\"   \"啊!不是正义。是平衡!\"幺六说。   \"侯爷有自己的打算,大部分情况下,是在人族皇帝管辖下的区域与异族之间寻求一个中庸之道,平衡一下。尽量使双方都满意。\"七七吐吐舌头,\"尽管很难让双方都满意。\"   \"杀了人,也没关系么?\"天烟子问。   \"侯爷一般会与人族皇帝达成他们愿意接受的补偿条款。\"幺六知道的更具体,他进寒衣侯府的时间比七七久,\"他们喜欢金子。与寒衣侯府来往的异族比较多,人族贵族有时候喜欢把一些他们不好出面做的事情,交给异族来做。异族不信任人类,一般会在寒衣侯府内挂牌记档案,规定时间内若是没有来销案,说明交易失败,异族出事了。寒衣侯府会派出乾探去调查,乾探若是没回来复命,就会有坤探继续接任使命调查原因。若是两次调查都失败了,才会出动寒衣暗卫。寒衣侯府是个很庞大的机构,下属有很多部。一时间也说不清,反正你面前的两位,就是仅次于寒衣侯的存在。\"   天烟子轻笑道:\"那这次七位暗卫都到齐了,我们岂不是很有面子?最后可是连寒衣侯都来了。\"   七七认同地点点头,道:\"侯爷临行前嘱咐,兽王很特别,让我们谨慎对待。\"   \"差点忘记正事,\"幺六从怀里掏出两张请帖,\"苏府的,新太守亲笔提的,请你们参加婚礼。史无前例啊,饕餮和人类的结合。简直是传奇!\"   正在做烧饼的男子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冷笑,真是讽刺啊!那个人那么怕饕餮的,家里却住进了饕餮,这是何等的\"幸运\"!   天烟子没有接名帖,她想先问王的意见,还不等她开口,铁君悦就已经应下来。   \"我们会去的,\"铁君悦端给他们一叠烧饼,\"带着新婚礼物。\"   七七敏锐地感应到他并非善意,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最后又想到又不是她结婚,到时候站在边上看个热闹,不得不说也是一种享受。   几日后,新任太守的婚礼饱含意蕴,不仅仅是一对新人的婚礼,还象征着人族与异族的喜结连理。婚礼既是本城劫后重生的庆祝,又是新官上任的欢庆,还是寒衣侯等人的践行宴。   苏公子穿着大红喜服在席上陪坐寒衣侯,等吉时到了再请出双方二老来拜堂。   铁君悦带着各类珍奇礼物名来贺新人喜,苏公子拜谢。铁君悦特别向苏公子提到了一种名贵丹药百花丸,并吩咐天烟子呈上来。精妙绝伦的雕花红漆盒内,躺着三个翠玉瓶子,有女子的小手臂般长短,每个瓶子的材质做工都绝非凡品,价值连城,瓶中的药丸更是可遇不可求。   前任太守那日受了惊吓,严重摔伤,脊椎骨摔得粉碎,胸部以下不能动弹所幸人还活着。只是每每疼痛难忍,便鬼哭狼嚎着要求死,也不知能活多久。而铁君悦带来的百花丸是萃取一百多种奇花,又加入各种异草提炼而成,又镇静精神,缓解疼痛的疗效。   \"听闻令尊大人身体不适,这是小小心意,略尽绵薄之力。\"铁君悦的语气不容拒绝,\"绛儿也算我半个妹妹,我也不希望看到她今后有何为难之处。\"   苏公子再次感谢。   寒衣侯看似无意地凑过来,很好奇地一一打开每个瓶子,在瓶口处轻嗅。药没问题,沁人心脾的花草香光是闻上几下就令人心神爽朗。每克药丸豆如红豆般大小,却是晶莹剔透,看上去甚是可爱。   \"药是好药。\"却不一定安得好心,寒衣侯放还瓶子,半开玩笑道,\"这等珍品,铁公子也舍得割爱?\"   铁君悦完全不介意寒衣侯的多事,他现在希望苏闻过活着,好好活着。好好活在他送他的地狱中。   \"珍贵送佳人,也不觉得可惜。\"铁君悦懒得跟寒衣侯磨嘴皮子,自己挑了个地方坐下,等着看好戏。   他现在特别期待看见苏闻过那老儿的表情。   有个仆人在苏公子耳边低语了一阵,他神色凝重地去了。不一会又差人取了铁君悦刚送他的百花丸。   寒衣侯盯着铁君悦的方向,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原来方才老太爷病发,疼得晕厥过去,得了百花丸的药力,这才吊回来一口气。服下第二丸的时候,竟然神智清明起来,有足够的精力参加儿子的婚宴。   苏公子走过来对着铁君悦千恩万谢,这画面落在寒衣侯眼中就成了分外诡异。饕餮兽王不是能轻易释怀过去的性子,寒衣侯担心他乱来,到时候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会变得十分难看。   \"别急着谢我,这药虽灵效,吃完了可就没有了。\"铁君悦缓缓道,\"每瓶共有一千五百颗百花丸,总共是四千五百颗。平日里隔天服一丸即可,急病发作时,可连着吞服三丸,多了就不可了。吃多了会麻舌头。\"   苏公子一一点头应下。   苏老太守被抬上高堂位置坐好,女方的代表则是烟姑姑。作为她手下第一个出嫁的小饕餮,天烟子到是赠与了绛儿不少丰厚的嫁妆。绛儿一开始还担心烟姑姑是来拿她的,见到烟姑姑只是来送嫁妆并无其他意思,她这才稍稍放心。可她还是担心,小饕餮对高等饕餮的畏惧是天生的。   服下百花丸的苏闻过,觉着自己耳目清明更盛青壮年时期,身上也不疼了,只是这口舌却不怎么利索。无妨,只要腰背不疼了,怎么样都好。当药石无医备受煎熬时,哪怕只是偷得一时的轻愉,付出些小代价,病人也会觉得很值当。   苏闻过根本不知道这代价是什么。因为,这不仅仅是不说话而已。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   苏闻过突然间觉得自己看到了铁君悦,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定睛一看,那可不就是他的死对头,那该死的饕餮!一定是来破坏婚礼的,他着急得想要警告大家。但他此时说话不利索,口中\"啊啊\"得无人能懂。   更诡异地开始了,众位宾客渐模糊成妖魔鬼怪的形状,谈吐仍如人一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婚庆的热闹还在继续。   苏闻过觉得一定是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怎么可能这么多人都是妖怪大家还相安无事……   他看到得景象越来越清晰。   不,是大家都是妖怪!不!那些妖怪竟然与人在交谈,他们在喝酒划拳……   怎么会这样……   苏闻过的躺椅下面有水在滴滴答答,他已经吓尿了。   难道他已经死了……   苏公子牵着新娘子穿过人群的祝福,来到高堂前行礼。   苏闻过心中的恐惧超出了语言能形容的极限。他发现自己还活着,而他的儿子正笑意殷殷地与一头披着红布的小饕餮在拜堂。   \"一拜高堂!\"司仪使高喊。   苏闻过记得大便都漏出来,站的近的丫鬟侍从都闻见了,但无一不在配合着大婚的喜庆,忍者没有上前收拾。   他动动头,左顾右盼想寻求家仆的帮助。该死!这下贱奴哪里去了!这不看不要紧,一眼过去倒是差点把瘫痪的老头吓得站起来。他的亲家,也是饕餮,还是身量巨大无比,几乎撑爆了整个高堂台的大饕餮,一条猩红的尾巴就耷拉在地上。   噔一下,噔一下,噔一下,有节奏地瞧着木地板。   噔,噔,噔,噔……   声音在他耳边无限放大,恐惧越来越清晰。他情愿吓晕过去或者死去也好,这样至少图个清静。可是不知为何,他就是惊惧交加,吓得肝肠寸断,但就是还活着。   百花丸的药效在维持着他的生命。他不愿生,也死不得。   那红尾巴饕餮本来在注视着新人,突然转过来对着他狰狞地笑了,哈着血红的舌头,锋利的獠牙还在滴血,仿佛刚吃了人。   他想叫,想让大家救救他。   没有人听得见他。   大家沉浸在狂欢中,谁也不会注意他。   天烟子挑眉,心想,这药效发挥得挺快,时机也挑得好。闲来无事的她,托着腮倚在椅子上,正好可以从这里看铁君悦。高堂台比其他桌席建得高些,高处望低处,一览无遗。   她正在看着的人,什么时候也能回看她一眼。   答案是,可能永远都不会。   也许是这酒醉人,也许是这铺天盖地的红醉心。朦朦胧胧中,她好像看见他也在看她。她迫不及待地前倾身体想要确认,又发现他的视线在别处。   台下的铁君悦及时地将自己的视线从天烟子身上收回来,她看着他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懂这其中的含义。可他,不愿再懂。   礼成后,寒衣侯等便要起身告辞。铁君悦和天烟子与他们同路,也一同告辞了。   那日背着铁君悦与寒衣侯合作的饕餮首领一直送兽王到城门口,他内心敬仰兽王,可总不被待见。在兽王眼中,他是个不合格的饕餮头子,只会把自己和手下喂得肠满腰肥。   \"胖酒,别送了。\"兽王说。   简单的三个字却听得那饕餮首领老泪纵横,这是兽王第一次跟他讲话。第一次喊他名字!   \"哦……\"面对心中崇拜的兽王,他激动得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相信你会把他们照顾得很好。\"兽王嘱咐道,\"安居乐业挺好,但是……防备也是必要的。你给他们生活,也要训练他们的自卫能力。我已命令我的手下辅佐你,日后你的话,就是我的话。他们执行不误。\"   突如其来的幸福激动得饕餮首领胖酒无以复加,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感谢兽王的提携之恩,一想到日后有那么多等级高于他的饕餮听命于他,心中使命感爆满啊。   \"回去吧。\"天烟子也说。   胖酒听到天烟子的声音,幸福更是酥软到骨子里。饕餮第一美人正在跟他讲话!   一行人走到半路,寒衣侯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问铁君悦。   \"你在那里面加了什么?\"寒衣侯并未从百花丸中发现异样,据他所见,里面都是有益身体的药材成分。   铁君悦正眼都不看他一下,继续走自己的路。天烟子为缓解气氛,便解释道:\"在寻常的百花丸配方中,加了清目草、玲珑叶、麻舌菊。\"   寒衣侯听完后,脚底莫名升起升起一股寒意,直蹿到他天灵盖。这三味来自魔族的珍奇草药,能令那苏闻过耳目比常人敏锐,看见常人所不能看,比如各类妖魔鬼怪的真身。而麻舌头菊则令他舌头麻痹,不能说话,所见所闻,不能言说。   东岳城的新任太守已暗中与异族达成协议,允诺异族在不违反城中秩序的前提下合法生存。   现下的东岳城妖魔汇聚,对能洞悉他们真面目的苏闻过来说,无异于一座人间地狱。    第25章 二十五章 描眉易画心难   天烟子对灭世之战的记载十分感兴趣,一到京都就窝在卷宗部没日没夜地补充知识,与寒衣侯继续研究十三位持戒人之间的联系。铁君悦一如既往的跟寒衣侯不合拍,不愿入侯府。他在京都寻了一个商铺,挂了乡记烧饼的招牌,继续做他的烧饼。   寒衣七暗卫近来无事,全都闲在侯府里打麻将。   寒衣暗卫的住处是侯府西边的一处大宅子,陆疯子和七七住在独立的栖梧苑里,其他人则住在临近的潇湘馆。陆疯子性情诡异,变化无端,他住的栖梧苑其他五人不敢轻易接近。直到寒衣暗卫增加了一位新成员,搬进栖梧苑,住进与陆疯子相对而立的三层小楼阁里,其他人这才有胆儿有事没事就往这里跑,借着找七七的名头,偶尔探究一下陆疯子的小秘密。   栖梧苑有一棵碧海树,更靠近陆疯子那边。陆疯子非常爱惜这棵树,据说这是来自他家乡的树种。只要他在必定晨昏照顾打理,即使他不在也会安排一个小妖精来照看。碧海树每隔五百年会分泌一次树华,聚集在树心里,用以滋养自身。这棵碧海树少说也有上万年,树心里少说也囤了几十斤树华。这东西是美容养颜的滋补品,玛瑙总是怂恿七七去偷碧海树的树华。   今天没心思搓麻将,七七躺了大半个日头,每每想起四个月前她与云公子的那次告别,心中就小鹿乱撞。其实她刚回来就想去找他,但又想知道那日他说的话有几分真,于是就托幺六去看看逐云茶楼看看近来说书的近来都挂了哪些牌子。当她得知有张牌几日前就挂出来了,是讲饕餮情缘的。她心中责怪云公子说话不算话,索性赌气窝在侯府里打牌。   七七把头埋进枕头里,浑身扭来扭曲,挣扎一番后跑到院子中左顾右盼,趁着没人在碧海树上划了一刀,绕后拿出一个小瓷瓶接树身分泌的浅褐色液体,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自己房间里。她翻出一套仕女装,想想还缺点什么就去找玛瑙。玛瑙不在房间,她气馁地拿了玛瑙的妆盒,回去自己装扮。   喝了几口树华后,她对着镜子扒拉自己的脸。玛瑙说这个美容养颜,她怎么就没看出来效果呢?一定是喝得太少了!她一仰头,把小瓶子里的液体一股脑倒进自己喉咙里。   还是没看出来……效果。不管了,先给自己化妆!   她坐在那里对着镜子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总觉得自己上妆后看起来哪里怪怪的。对面窗户突然冒出陆疯子的头,他撑着窗台往这边看七七在干嘛,看清楚后一脸怪笑。   \"你在化妆?看起来更丑了!哈哈!\"陆疯子的语气分明是在嘲笑她。   \"管好你自己!\"七七摔上自己这边的窗户。   陆疯子也没在搓麻将,他总是赢钱的那个,其他人不愿意和他玩,不过他们倒是特别喜欢带七七玩,因为七七总是输钱。   没一会儿陆疯子就过来找七七,七七让他赶紧滚,别打扰她好事。陆疯子偏不离开,捏起桌子上的一个小瓷瓶,在瓶口轻嗅一阵,是碧海树的树华。   七七也看见了,立刻端坐在镜子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树上的刀疤都是哪来的,原来你干的。\"陆疯子看起来没生气。   \"也不全是,也有你自己练剑,剑气伤的。我住这里,那棵树也有我一半。\"七七辩解道。   陆疯子放下瓶子,道:\"怎么这次没见你屁颠颠地去找那个说书的……\"   \"谁……谁屁颠屁颠地过去找谁了……\"七七尴尬地掩饰道。   \"就那个叫什么云的,你经常想夹带卷宗给他的……\"陆疯子故作思考,作出一番挣扎状,\"你这样泄露机密可不好,我要不要告诉去侯爷?\"   七七翻眼瞅他,道:\"证据嘞?捉贼拿赃,捉奸成双。找出真凭实据再来威胁我。知道他们搓麻将为啥不带你么,因为你人品差,牌品更差!\"   陆疯子有的是招治她,轻飘飘说道:\"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七七扭头无辜地看着他,大声问:\"啊?你刚才说什么,没听清。我最近上火,耳鸣!\"   陆疯子走过来半坐在妆奁上,就看着她在那化妆,然后使劲笑。   七七被他弄得火大,又不好发作,憋着一肚子气继续描眉。   陆疯子看着她那张鬼画符的脸,实在是不忍直视。以前玛瑙心情好的时候会给七七上妆,但最近她几个魔族同乡来找她,她忙着接待他们,根本没空回侯府。   \"我来,我来,让我来。\"陆疯子示意她把眉笔给他,\"我绝对画得比你好。\"   七七看看他,又看看镜子中的自己,最后把眉笔放在他手里。陆疯子让她先去净面,把脸上东西洗掉。他在她的衣箱里重新给她挑选出一套女装,让她换上。七七坚持认为自己选的最好看。陆疯子暗示她没有玛瑙丰满,别模仿玛瑙的风格,不适合她。七七有些犹豫,然后问陆疯子:\"你能代表大部分人的审美吗?\"   陆疯子笑了,说他活了四五千年,见过的女人比七七吃的米都多。他一眼就能看出什么是最适合这个女人的。   七七依照他的话换了衣服,重新坐回妆奁前。陆疯子并不急着给她上妆,而是先松开她的头发,轻轻给她梳理,挽出一个当下时兴的发髻。   七七对着镜子看了效果,也很满意。   \"手艺这么好,以前经常给姑娘梳头挽发?\"七七惊奇地问他。   陆疯子坐在妆奁前,半俯着腰先是给她扑粉补底妆,再执笔先给她上眼妆。   \"是,经常。\"陆疯子承认地很爽利。   \"咦……咦?经常……那岂不是很亲密的关系?\"七七继续套他八卦,\"你们什么关系?\"   陆疯子让她眼睛往上看,继续添妆。   \"睡在一起的关系。\"他回答。   眼妆好了,陆疯子开始给她描眉,一笔一划,精致地雕琢一件作品。   \"哇啊!\"这消息带劲,七七道,\"以前没听你说过,其他人也都不知道。大家都猜你喜欢男人。\"   陆疯子的手顿了一下,差点花了她的妆。他眼底掠过一道阴霾,那是来自一段黑暗记忆的隐射。   \"我不喜欢男人。\"他说。   \"后来呢,你们怎么样了?\"七七问。   陆疯子让她闭嘴,不然没法画唇妆。七七配合地紧闭嘴巴,陆疯子笑了,不是这种闭法。他用拇指指腹轻轻抚平她的唇,让她放松些,把唇的轮廓显出来。   \"后来这个没良心的喜欢别人去了。\"他说。   \"啊……\"七七的唇妆也好了,可以开口说话,\"那你怎么不把这多狗男女抓起来吊打!\"   \"要是在我身上发生这种事,\"七七恶狠狠地补充道,\"男的挫骨扬灰,女的毁容。哈哈哈!\"   陆疯子提醒她说话嘴巴不要张太大。   \"我什么都没有做,顺其自然。\"陆疯子道。   \"你还念着她,\"七七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一般,想不到陆疯子还有这一面,\"难道你还在等着她回到你身边?为什么,背叛这种事情你就这么原谅了……\"   七七仿佛看见陆疯子头顶上飘过好大一顶绿帽子。   陆疯子嗤笑一声,反问道:\"如果你的那个说书人背着你喜欢别人,你难道会杀他?\"   \"不一样!\"七七道,\"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他不会喜欢别人!我不会伤害他的!\"   \"那是什么关系?\"陆疯子道,\"你和他既然没关系,又不许他喜欢别人……\"   \"他就是不能喜欢别人!\"七七恶狠狠地瞪着某个假想出来的箭靶子,眼神刷刷射过去。   \"那他要是喜欢你呢?\"陆疯子逗她。   \"这……这个可以考虑一下。\"七七眼神中多了一种她身上不常见的温柔。   陆疯子陪着她走到侯府的大门那里,出了侯府的结界,人类的世界刚刚结束一场骤雨,地面湿漉漉的。七七的马车停在转角的街后巷,走过去会弄脏她的新鞋子,这可就跟她今天这一身行头不搭了。   她在考虑几种走到那车里,而又不弄脏鞋子的路线。陆疯子好笑地看着站在那里独自一人无比纠结的七七,代劳了。   他把她抱起来,放在马车上。   \"这种方法好,简洁实用。\"七七称赞道。   陆疯子笑眯眯地看着她,又恢复了正常的疯言疯语。   \"不看好你们,男人最耐不住寂寞了。他肯定天天趁你不在偷腥。\"   \"……\"七七略带同情地看着他,\"你的不幸,不代表我的!\"   七七的马车走远后,陆疯子喃喃自语道:\"人心最叵测,傻子!\"   陆疯子回到栖梧苑,开始照顾他的碧海树。院子里很安静,他突然有些不太习惯。